第三十五章 老宅灯影里的絮语，针线筐藏着的光阴 (2-1)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慢慢压下来时，林深正帮着周桂兰往老宅正房搬藤椅。藤椅的藤条被岁月磨得发亮，椅面凹陷的弧度刚好嵌合腰背，是沈清沅当年亲手编的——她总说“坐得舒服，才留得住说闲话的人”。此刻椅腿在青砖地上拖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惊飞了檐下几只躲雨的麻雀。

“把那盏马灯点上吧，”周桂兰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噼啪”溅出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暖光，“老规矩，天一擦黑就得点马灯，照得亮堂，晚归的人才能看清门槛。”

马灯的玻璃罩上蒙着层薄灰，林深用袖口擦了擦，火苗“噗”地窜高半寸，把灯杆上的铜纹照得清晰——缠枝莲纹绕着“安”字，是陈景明当年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据说刻废了三根钢钎。灯光透过玻璃漫出来，在青砖地上投下圈摇晃的暖黄，把墙角那只针线筐的影子拉得老长。

针线筐就摆在条案下，筐沿缠着圈褪色的红头绳，是沈清沅的手艺。林深蹲下身翻看，筐底铺着块靛蓝粗布，上面散落着些针头线脑：锈迹斑斑的顶针歪在角落，针鼻里还卡着段银线；几轴丝线缠在竹制线轴上，正红、石绿、月白，线轴上贴着的小纸片写着“袖口滚边”“襟上绣兰”，字迹娟秀，是沈清沅的笔迹；最底下压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帕角绣了半朵兰草，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啃桑叶，剩下的半朵只用淡墨描了轮廓，墨痕被岁月洇得发灰。

“这帕子啊，清沅绣了三年。”周桂兰端着碗绿豆汤从厨房出来，汤碗碰在条案上，发出“当”的脆响，“总说‘急什么，好东西得慢慢绣’，结果到最后还是欠着半朵。”她用布满裂口的手指捻起帕子，指腹蹭过那半朵墨描的兰草，“你看这墨线，她总说‘先描后绣，心里有数’，连描线都要对着月光调浓淡，说月光下看着匀，绣出来才不僵。”

林深凑近看，果然见墨线在灯光下有细微的浓淡变化，像月光漫过草叶的层次感。帕子边缘磨出了毛边，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粗布背面还留着块浅褐色的渍痕，周桂兰说那是去年梅雨季节，她不小心洒的枇杷蜜，“清沅最疼我，总留着枇杷蜜给我冲水，说比冰糖润喉。”

马灯的光晕里，周桂兰的手指在针线筐里翻找着，突然抽出根银簪子——簪头是片兰草叶形状，叶尖还坠着颗小米粒大的珍珠，“这是景明给清沅打的，银料是他跑了三趟银铺才换来的好成色。你看这叶筋，刻得比真草叶还清楚，他说‘要让清沅戴出去，人人都知道是我打的’。”簪子的银身被磨得发亮，珍珠却失了些光泽，周桂兰用袖口擦了擦，叹口气，“清沅走那天，头上就插着它，掉进江里时，我亲眼看见簪子上的珍珠闪了下，像颗小月亮。”

绿豆汤的凉气混着马灯的暖，在空气里缠成团。林深拿起那枚顶针，顶针内侧刻着极小的“明”字，是陈景明的记号。他试着往手指上套，顶针刚好卡在中指第二节，不大不小——沈清沅的手指纤细，陈景明的顶针却按她的尺寸打的，他总说“干活得顺手，顶针都戴不惯，还绣什么兰草”。

“那天晚上，清沅就是坐在这藤椅上绣帕子的，”周桂兰的声音轻得像灯影，“景明蹲在旁边给她递线轴，两人头凑着头，说要绣完这帕子就去镇上扯布，做件新旗袍。清沅说要石绿色，说衬得她眼睛亮；景明说月白色好，像她笑起来的样子……”

马灯的火苗晃了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抖，仿佛真有两个人影在藤椅旁依偎着，一个穿石绿旗袍，一个举着线轴，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天的事。林深把帕子放回针线筐，突然发现墨描的兰草叶尖，藏着个极小的针脚，针脚里还缠着根几不可见的银线——原来沈清沅早就偷偷起了针，只是没告诉任何人。

“你看，”林深指着那针脚，周桂兰凑近了看，突然笑出声，眼角的泪珠子滚进皱纹里，“这丫头，就爱藏着这点小心思，连绣朵花都要留个尾巴，等着我们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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