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绣架上的光阴，线轴里的密语 (2-1)

梅雨季的潮气钻进了阁楼的木缝，林深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往上走时，鼻尖先触到了一缕极淡的丝线香——不是绸缎的滑腻，也不是棉线的粗糙，是绣线特有的、混着草木染剂的清苦气。阁楼角落立着个蒙着白布的绣架，架上绷着块未完成的苏绣，布面上的兰草刚绣出半片叶子，针脚细密得像初春的雨丝。

“这是沈清沅的绣架。”沈念安从木箱里翻出个竹编线篮，里面码着几十轴绣线，靛蓝、赭石、藤黄、石绿……每轴线上都系着张小纸条，用蝇头小楷写着色号与用途：“石绿七钱，绣兰草叶茎”“赭石调藤黄，仿晨光里的枯叶”。她捏起轴月白色的线，纸条上写着“配景明长衫领口”，线轴边缘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常被取用的。

林深凑近绣架，布面上的兰草叶用的是“游针”，针脚在布下潜行半寸，再从叶尖钻出来，像草叶在风里悄悄蜷曲。未完成的部分留着个细小的针孔，穿线的银钩还挂在布上，钩尖沾着点石绿色的线绒——想来是绣到一半被什么事打断，连针都没来得及收。

绣架旁的矮凳上，摆着个桐木线盒，盒盖内侧贴着张绣样：是只蜷在兰草叶上的蜻蜓，翅膀用银线勾勒，腹尾却留着空白。沈念安翻开盒底的夹层，掉出张泛黄的便签，是陈景明的字迹：“清沅绣的蜻蜓总缺个尾巴，是在等我给它画眼睛吗？”便签边缘有圈浅浅的水渍，像是被茶水打湿过。

“你看这线盒的抽屉，”林深拉开最底层的小抽屉，里面躺着根断了的绣针，针尖裹着圈银线，针尾系着半粒珍珠——珍珠上有道细缝，显然是被人用锥子凿开的，里面塞着截极细的棉线。他用镊子夹出棉线，展开来竟是段极小的字：“明晚亥时，码头见。”

沈念安忽然想起什么，从绣架下摸出个账本似的小册子，第一页就记着“三月廿九，绣景明袖口云纹，用银线四两，耗时三个时辰”。往后翻，每页都记着绣品用途：“四月初五，补景明的袜底，用耐磨的麻线，他总磨破脚后跟”“五月初一，绣香囊，塞薄荷与艾草，景明说库房潮，怕他受风湿”。最末页画着个简单的绣架，旁边写着“还差只蜻蜓尾巴，等景明回来续”。

阁楼的窗棂积着层薄灰，阳光透过木格照进来，在绣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深注意到兰草叶的针脚里，藏着极细的金线——不是明线绣出，而是在每三针“游针”之间，偷偷织进半寸。他用指尖拂过布面，金线在光下泛出微光，像藏在叶肉里的叶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暗纹’，”沈念安从线篮里找出轴金线，线轴上的纸条写着“混在石绿里，绣兰草心”，“苏绣里的‘藏金’手法，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看懂。”她拿起那截断针，珍珠里的棉线显然是陈景明的回信，上面用炭笔写着：“码头的船备好了，带了清沅爱吃的桂花糕。”

绣架旁的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绣好的帕子。有块月白色的帕子边角绣着只小小的蜻蜓，尾巴果然是空的，帕角却用银线绣了个极小的“明”字。沈念安展开另一块，帕子中央绣着片荷叶，叶心用淡青线绣了圈波纹，凑近了看，波纹里竟藏着“平安”二字——是用比发丝还细的线绣的，要对着光才能看清。

“你看这针脚密度，”林深指着帕子边缘，每厘米竟有十二针，“寻常绣品最多八针，这得绣到指尖发僵吧。”他拿起块绣着莲蓬的帕子，莲子的颗粒感是用“打籽绣”一针针缀出来的，每个籽儿都圆鼓鼓的，像真的能剥出莲心来。帕子角落绣着只蚂蚁，触角用的是极细的铜丝，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根线头，沈念安笑着说：“陈景明总爱逗清沅，说她绣得太慢，像蚂蚁搬家，清沅就真绣了只蚂蚁气他。”

线篮底层压着本绣谱，封皮写着“清沅手录”，里面画满了针法示意图：“套针绣兰叶，要像水流过石头”“打籽绣莲子，针脚要像雨打水面的圈”。某页夹着片干枯的桂花，花瓣边缘还沾着点金粉，旁边写着“景明带的桂花，混在金线里绣莲蓬心”。林深捏起那片桂花，粉末簌簌落在绣布上，像撒了把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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