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归离（27） (2-1)

朱厌其实最初是被烛龙捡回来的，虽然烛龙并不喜欢他。

　　创世上神皆已覆灭，他们这些古神只是遵循着自己的职责守着这个大荒。

　　朱厌抱回来那晚，是个血月。

　　英招在昆仑山巅之上，眼见着世间杀意、恨意、悔恨、痛苦等等凝聚成的戾气席卷整个大地，互相厮杀，哀嚎之声彻夜未绝。

　　等到血月结束，东方初白。烛龙拖着染满血的长袍走回了昆仑，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猿，怕这只幼崽冷，烛龙还将自己衣裳裹成了襁褓，让它睡在他怀里，一如他安卧在仁厚地母怀里。

　　“烛龙，你我早已无力于世间，这白猿不该养，任他去吧……”英招叹息。

　　“英招，你看——它生得好纯净。”烛龙按下襁褓一角，露出白猿乖巧安睡的小脸，它正含着手指睡得香甜，“我深知他自戾气中诞生，也会自戾气中身死，甚至将会影响整个大荒的命格。”

　　他会破坏创世神们不惜牺牲自己，才换取下的短暂安宁。

　　“烛龙衘耀，只可照于一方。春雷振声，不能过于百里。”烛龙摇头叹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幼崽它生而无辜。”

　　“英招，你可知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它至纯至净。”烛龙回忆他行走于尸山血海中，衔烛照耀幽冥见到它时的震撼，毁天灭地的戾气中心竟然诞生了一个幼崽，他很难说清心中百感，罪恶里诞生了一朵白花，天地循环，生生不息，一切因果，轮回其中。

　　戾气自痛苦中诞生，也向往着人性，便选择了最近乎于人的白猿作为容器。来日它将开智，便会永沉苦海。

　　他无法不生爱怜。

　　“他的出身已不能选。”故人们早已湮灭，而烛龙未死，他每每见日月星辰，心中悔恨、愤恨难以平息，血月之时他便自伤于戾气之中，行走于诸多痛苦之间。

　　“英招，教化他吧，让他纯善，给他一个选择。”

　　朱厌被留在了昆仑山。

　　大荒神妖们不久后都知道朱厌现世，众山神聚在昆仑上，围成一圈，互相对骂了几天几夜。无非是关于留不留，教不教，如何教？又如何养？这孩子不比其他，若是一朝行差踏错，对于大荒乃至整个世间都是万劫不复，他们也早已没有创世神们能再挽救一次。

　　朱厌将会成为世间最强的战力，一柄淬炼得能再次劈开天地的刀。

　　最后，他们想到了一个最好的结局——倘若，倘若朱厌……不为戾气所用，那么他将成为对抗戾气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会自动完成天地间最强的一次净化，世间又可平息数万年。

　　那时的朱厌并不知道，他已被安排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

　　他只是慢慢地安静长大，他知道英招总是给他做新衣服让他可以遮体，烛龙给他栽了颗桃树让他尝到世间甜味，他知道如何才能安睡，如何对付血月带来的疼痛，知道这不可以，那不能做。

　　他还没化形，已在步步教化中。

　　……

　　朱厌需要朋友，但没有妖敢接近他。

　　年轻的朱厌尚且不知道朋友对他的含义，他只会坐在山巅上，在万年冰寒之间看一朵云的飘动。

　　烛龙教他使用戾气，前几日血月来临他失手伤了烛龙，为了悔过，他独自在山巅上躲了起来，他羞于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好痛。

　　作为承载天地间最强力量的容器，冰冷的杀意在他的胸腔四肢里流窜，血月之下如果不释放出来，他则会痛得无法起身，他的胸膛被反复揉碎碾压，浑身如浸岩浆，脑子里被不知名的东西一声一声重锤着，使他一瞬间跪地不起。

　　他的脑中总有声音回荡，跟他说，“站起来吧，朱厌。为这让人愤恨的世间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朱厌，不要对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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