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归离（26） (2-1)

“英招大人，我还想向您打听一些事。”英招将赵远舟养大，说不定他也知道离仑和赵远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江稳稳深吸一口气，“我想问，离仑和赵远舟他们俩之前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怎么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似是没想到江稳稳会来问有关离仑的事情，英招捋胡须的手一顿，但眼里慈爱的光未减：“江姑娘可是见过离仑？”

　　江稳稳端坐着点点头：“离仑帮了我好几次。”

　　“他们两个啊，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从前，赵远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他叫朱厌……”

　　三万四千多年前那日，对大荒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日。

　　英招站在终年积雪的昆仑山长梯之上，瞧着来来往往的小妖都本能地避着雪地树下，穿着白衣刚刚化形的朱厌。

　　他化形得毫不费力，从不像妖兽们日夜苦修拼尽自身精血苦苦化形挣扎反复，只求别让人瞧上去面目可憎。朱厌白发拖地、面容浓艳，大荒迢遥的风轻盈坠入他的身体，以至于看着他只会想到延绵万里的孤寂白雪，只是白雪带来黎明，他带来可怖的死亡。

　　朱厌懵懂，他不知道那些小妖为何都怕他，要避着他走。他饶有兴趣往前探身，那些妖就会吓得连连后退甚至跌坐在地上露出一副滑稽模样。朱厌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玩，只好恐吓每只小妖，若是太过胆小乱窜的，朱厌便假装追逐一下，跑不了几步他就停下了，任由小妖狼狈逃进庙里。

　　其实他还没太学会跑，妖来到世上每一件事都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学习。

　　等到山巅已埋入阴影，没有小妖再过来又或者是被朱厌吓得不敢来了，站在高处的英招看着蹲在雪地里，托着腮似乎陷入思考的朱厌，对他摆摆手道：“朱厌——回来罢。”

　　穿着英招做的新衣裳的白猿凶兽回过神来，脸上有些许空寂和迷茫。他的心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扎了个洞，洞很小，但比他触摸到的雪地还要冰还要冷，万丈黑海咫尺吞灭。

　　他见慈爱的山神遥遥对他微笑，唯有山神会对他敞开怀抱，跟他说“回来罢”。于是摸了摸英招早上给他扎的辫子，上面挂满了英招收集的白猿毛球、亮边的金丝细线、还有新的银色铃铛。英招给他挂铃铛时说，是为了怕他丢。

　　朱厌，莫要走远。

　　别太快离开昆仑山。

　　那时的朱厌还不知为何叫他别太快离开，他只知道山神在对他好，除了英招，没有妖想接近他。

　　他站起身来，耳边铃铛清脆响动着，他模仿着刚刚路过小妖对山神露出的笑容，穿着山神大人做得过长的白衣裳，为了方便双手慎重地提着衣角，顺着台阶快步跑了上去。

　　小兽已然学会了跑。

　　山门即将关闭，他见英招对着门口喃喃施法，他似乎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他随即装作会笑的样子，软软地、讨好地叫了一声“英招”。

　　苍老的山神大人完成了一天中最后一件职责之事，他松了口气，没有立即答话，只是细细端详着未来将会成为毁天灭地凶兽的朱厌。

　　他看起来如此纤弱纯净，诡谲红眸里盈满似有若无的水雾，若荡不平化不开的稠雨。朱厌从白猿幼崽到化形成人，在大荒无尽的岁月里，这一天算不得什么举重若轻的事情。

　　当朱厌长大一些、力量再强一些，朱厌出，天下乱。这是灭世预言，也是天地循环的一部分。

　　英招未言，朱厌便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慌张收敛了唇边刚学会的笑意，天地间最可怖的红眸睁得大大的，他眼里仿佛有一泓圣泉，欲落未落，里面映照着山神悲凉的面容。

　　他在怯声低低直讳这位古神名字。

　　“英招。”

　　……

　　“英招。”

　　昆仑山的雪越下越大兀自沉默着，如同群山同悲凝语。唯有猿兽般轻歪了歪头，发间的彩绳划过他雪白的脖颈，铃铛在碰击中发出短促地诘问。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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