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那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嗯”,像一枚烧红的烙铁,轻轻烫在了齐铁嘴飘摇不定的命格上。自此,他算是半正式地“烙”在了军营这块铁板上。
起初几日,齐铁嘴过得浑浑噩噩。城墙根下的小卦摊成了褪色的梦,暗巷里呼啸的棍棒也似乎远去了。一日三餐准时,饭菜油水见涨,炭火盆日夜不熄,将他这副畏寒的骨头烘出了几分活气。
可无所事事地歇了两天,他反倒像那离了土的蔫苗,浑身不自在起来。吃穿用度皆是那位佛爷的,这“好处”烫手,岂是能白受的?他觑着副官脸色,试探着问可有需要“效劳”之处。
副官只让他“静养”。
直到第三日,副官才再次登门。这次带来的不是烧焦的破布或邪门的符纸,而是一摞誊写工整的卷宗摘要,上面条分缕析地列着军列案至今所有扎手的线索、要命的时间岔口、盘根错节的人影关系,还有那些硌人的、互相打架的疑点。
“佛爷吩咐,八爷既已趟了这趟水,这些卷宗可随意翻看,或能触类旁通。”副官将卷宗搁在桌上,语气平淡,“若有任何想头,无论大小,都可说与我听。”
齐铁嘴心下惴惴。这不再是把他当成个随用随取的卜卦签筒,而是近乎……幕僚?虽然依旧是个被圈着的幕僚。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纸页,冰冷的墨迹却仿佛带着血火的余温。里面浸着失踪、阴谋和无数未解的煞气。他看得极慢,时而掐指沉吟,时而闭目推演,试图从那字缝间,抠出一丝天机运行的轨迹。
他发觉自己不再只依赖那三枚铜钱给出缥缈指引,开始尝试将这些实实在在的线索嚼碎了,咽下去,再反刍出点东西。张启山和副官早已将地基打得扎实,许多关窍处都标着存疑待查的红印。
比如,那“引尸蛊”究竟派何用场?控人?追踪?还是某种邪仪的一部分?
又比如,西南蛮夷与东洋倭寇,是狼狈为奸还是各怀鬼胎?劫走那批特种钢材,究竟要铸什么凶器?
齐铁嘴一头扎了进去,常对着一页纸枯坐半日,送来的饭菜都放冷了也不觉。他竟从这抽丝剥茧里品出些滋味,像个蹩脚的讼师,在重重迷障里拼凑真相的残片。偶有灵光一闪,便急忙抓过纸笔记下,等副官来时迫不及待地倒出来。
副官每次都会静听,无论那想法多么离奇荒诞,从不即刻驳斥,只追问根脚和细节。有时点出他推演的漏洞,有时则会默然记下某条线头,道一声“需核验”。
这般平等的、就事论事的往来,让齐铁嘴渐渐褪了惶恐,胆子肥了些,甚至敢提出些反向的质询。
“副官大人,您瞧这儿,”他指尖点着卷宗上一处关于袭击者行踪的记录,“回回都能精准绕开我们的明哨暗卡,像开了天眼……您说,会不会咱窝里……”
副官目光一沉,静了片刻,才低声道:“八爷所虑,佛爷早有计较。此事已在暗查,无声张前,勿再多言。”
齐铁嘴心头一凛,连忙噤声,心里对张启山的城府和副官的缜密又添了几分敬畏。
张启山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亲至。但齐铁嘴能感觉到,自己那些零碎念头,似乎真通过副官,汇入了那架精密杀戮的机器里。营中偶尔的兵马调动,隐隐与他某些“参详”的方向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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