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墨这场病来得凶险,反反复复烧了两三日。王大夫日日来诊脉,汤药不断。谢宸竟推掉了不少事务,多半时间都待在别院书房处理事情,但总会寻隙去西厢看一眼。
云墨大多时候昏沉睡着,偶尔清醒片刻,见到守在床边或立在窗边的谢宸,总是惶恐不安,挣扎着想起身行礼,被谢宸以“病中无需多礼”按下。他烧得糊涂时,会断断续续说些胡话。
有时是呓语着《治水策》中的段落数据;有时是带着哭腔喃喃“娘亲,墨儿冷”;而最让谢宸心神震颤的,是那几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无尽委屈和依赖的“师兄……别赶我走……”、“师兄……疼……”
每当此时,谢宸总是僵立在床边,面色沉静如水,唯有袖中攥紧的拳和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泄露着他内心的震荡。他屏退所有下人,亲自用浸了冷水的帕子为他擦拭额头降温,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那些破碎的词语,像一把钥匙,一次次试图撬开他记忆深处被牢牢封锁的门。头痛欲裂,心口的闷痛如影随形。他越发确信,这个叫云墨的书生,与他有着绝非寻常的关联。
谢宸连日滞留别院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加之府中下人间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终于彻底触怒了谢家老太君。
这日清晨,谢宸刚回主宅,便被直接“请”去了祠堂。
森严肃穆的祠堂内,烛火通明,列祖列宗的牌位 silent地俯视着下方。老太君端坐太师椅,手持家法藤鞭,面色铁青。两旁站着几位族中颇有地位的叔伯,皆是神色凝重。
“跪下!”老太君厉声喝道。
谢宸抿紧唇,撩起衣摆,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谢宸!你可知错!”藤鞭重重敲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孙儿不知何错之有。”谢宸背脊挺得笔直。 “不知?”老太君气得冷笑,“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穷酸书生,荒废正业,连日流连别院,惹得满城风言风语!谢家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尽了!你与李家的婚事正在紧要关头,若因此生变,你担待得起吗?!谢家几代的基业,你要毁于一旦吗!”
一位叔伯在一旁劝道:“宸儿,你年轻,一时被些新鲜颜色迷了眼也是有的。但那等卑贱之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玩物丧志,岂是家主所为?速速将人打发了,向外澄清不过是怜悯学子暂住几日,方是正理!”
“他不是玩物。”谢宸抬起头,目光沉静却坚定地迎上老太君的视线,“他叫云墨,是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孙儿怜其才,并无他意。”
“才?”老太君嗤笑,“我谢家缺幕僚清客吗?需要你一个嫡孙亲自去‘怜’?我看你是鬼迷心窍!”她猛地站起身,走到谢宸面前,藤鞭指向门外,“今日,你亲自去,立刻将那祸害给我赶出金陵!永不许他再踏足半步!否则——”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就别怪祖母心狠,动用家法,连你一并处置!谢家,绝不能出此丑闻!”
谢宸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祖母并非虚言恫吓。家族的声誉和利益,高于一切,包括他个人的意愿,甚至……包括那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割舍不下的牵绊。
他垂眸,看着地上冰冷的砖缝,良久,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是。”
谢宸再回到别院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庭院染上一片凄艳的红。
云墨的病已好了大半,正靠在床头看书,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见谢宸进来,他连忙放下书,欲要下床。
“躺着吧。”谢宸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在离床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窗外,并未看云墨。
屋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墨敏锐地察觉到谢宸今日的不同。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重的低气压,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某种决绝。
“公子……”云墨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谢宸缓缓转回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复杂至极,有挣扎,有不舍,有痛楚,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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