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那日后,谢宸来别院的次数莫名多了些。有时是午后,携一本孤本棋谱,在院中石桌旁自弈;有时是傍晚,过问一句炭火可足,衣食可还周全。他话依旧不多,神情也总是淡淡的,但云墨能感觉到,那层冰冷的隔阂似乎在慢慢消融。
云墨愈发谨慎守礼,从不逾矩。多数时间,他只待在西厢窗前苦读,或对着《治水策》的稿纸蹙眉沉思。唯有当谢宸问起治水之道或经义文章时,他才会抬起眼,目光清亮,言辞恳切又不失见解。那时,他整个人仿佛会发光,褪去了平日的卑微怯懦,显露出内里的才华与风骨。
谢宸偶尔会颔首,或淡淡点评一两句,往往能切中要害,令云墨豁然开朗。他惊异于这位锦衣玉食的商贾之子,竟有如此学识与眼界,绝非寻常纨绔。一种难以言喻的、基于才智欣赏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一日,谢宸带来一幅《北境河道堪舆图》,铺在石桌上。 “听闻你精于此道,看看。”他语气随意,指尖点在图上一处,“此地连年溃堤,民苦已久,朝廷屡次拨银修缮,总不得法。你有何看法?”
云墨凝神细看图上的山川走向、城镇村落,沉吟片刻,指尖小心翼翼地虚划着:“公子请看,此处河道过于弯曲,水流湍急,单纯加固堤防乃是下策。或可于上游此地,开凿一条支渠分流,减缓水势,再将分流之水引入下游这片干涸之地,既可解水患,又能灌溉良田……只是,工程浩大,需精密测算,且移民安置所费不赀……”
他说得专注,并未留意谢宸看他的眼神已渐渐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暂时收留的落魄书生,而是带着一种发现璞玉的惊异与审视。这番见解,与他重金聘请的几位水利幕僚所言,竟有不谋而合之处,甚至更为细致大胆。
“若交由你主持,你敢否?”谢宸忽然问道。
云墨一愣,随即苦笑摇头,笑容里带着落寞:“公子说笑了。晚生一介白丁,空有纸上谈兵之念,何来主持之能?能于一方为吏,为民略尽绵力,便是此生所愿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带着真切的忧虑,“只盼当政者能采纳良策,早日解百姓倒悬之苦。”
谢宸沉默地看着他眼中那份未掺假的赤诚,心口那熟悉的、细微的刺痛感再次掠过。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卷起了地图。
“会有机会的。”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云墨站在原地,回味着那句话,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微弱的、却不敢抓住的希望。
然而,谢家别院并非与世隔绝的桃源。
谢家嫡孙频繁出入别院,并收留一名俊秀寒门学子的消息,不知如何,还是隐隐传了出去。虽未掀起大浪,却已落入某些有心人耳中。
这日,谢宸刚回主宅,便被母亲生前的一位老嬷嬷悄悄请到偏厅。 “我的好少爷,”老嬷嬷满面忧色,压低声音,“您如今大了,老奴本不该多嘴。可外头有些风言风语,实在难听……说您……被一个狐媚子似的书生迷了心窍,竟安置在别院里……”
谢宸脸色一沉:“哪个敢胡乱嚼舌根?” “少爷,空穴不来风啊!”嬷嬷急道,“老太君虽还未深究,可您别忘了,与李侍郎家的婚事正在要紧关头!李家最重清誉,若听得这些污糟话,岂不生变?您就算可怜那书生,也该避避嫌,早日打发走了干净!免得误了大事,惹老太君动怒啊!”
谢宸眉头紧锁。他深知人言可畏,更知家族利益重于一切。祖母的警告言犹在耳,此刻下人的担忧更是印证了麻烦的开始。
他心底升起一股烦躁。为何只是想清净地护一个人,也如此艰难?
是夜,风雪又起。 谢宸处理完事务,已是深夜。鬼使神差地,他又踏足了别院。 院中寂静,唯有西厢窗棂透出微弱昏黄的光。他走近,却听得屋内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
他脚步一顿,抬手轻叩房门。 屋内咳嗽声骤停,片刻后,云墨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谁?”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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