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终于暂歇了,但黑石堡群没能获得片刻安宁。一种死寂之后的巨大喧嚣,如同无形的洪流,席卷了整个废墟巢穴。伤兵被源源不断从荒凉的防线深处抬下来,一具接一具,塞满了古堡底层每一个尚能遮风的角落。空气里的沙土味儿被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气息覆盖——血腥、汗馊、伤口腐烂的恶臭、以及劣质消毒药水那股冲鼻的、仿佛能蚀透脑髓的刺辣。
灶间已然变成了临时的手术准备地。那个我用了许久的铜盆,此刻浸满了深红色的液体,分不清是血水的残迹还是药水的沉淀,散发着一股混合的、甜腥的怪味。锅里翻滚着浓得发黑的药汤,苦冽的气味霸道地钻进口鼻。我麻木地用勺子撇去锅里一层层浮沫,蒸汽灼得睁不开眼。刚将沉底的药渣滤掉,一抬头,“灰军装”高大的身影已经闯进这片苦涩的氤氲里。他的脸庞线条绷得如同石刻,眼神深处那股连日煎熬的疲惫像是被揉碎的炭火,只剩下一层烫人的焦灼。他看也没看那盆药汤,径直走向角落,端起一只盛满深棕色浓汁的药碗。碗很大,釉色剥落,粗糙不堪,里面汤药粘稠,散发着一股浓烈呛喉的药气。
“药要凉了。”他只从紧抿的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不容置疑,带着命令式的不耐烦。手腕一抬,黑褐色的药汁在碗中危险地晃动了一下,他却毫不在意,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沉重的脚步踏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钝响。
我端着晾好的、同样散发苦味的一碗热茶——茶叶都泡得发霉了,浑浊发绿——沿着陡峭的楼梯向上层走去。经过那些临时安置伤员的角落,惨状令人心胆俱裂。呻吟声、哀号声,像无数细针扎着耳膜。有人死死咬住磨得木屑翻飞的担架边缘,腮帮子的肌肉绷成坚硬的块垒;有人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发出“嗬…嗬…”骇人的窒息声;一条条染成酱紫色、来不及更换的破旧绷带缠在肢体上,血水早已凝结成痂块,散发出浓重的甜腥混合腐败的气息。
他在哪?
终于在回廊尽头那个视野相对开阔的露台上找到了他。那里风似乎还残留着余威。他没有再蜷缩在阴影的角落,而是直直地站着,面向古堡外那片铺展向远方、在干燥阳光下蒸腾着热浪的焦黄色荒野。他披着他那件过于宽大、早已辨不清本来颜色的灰旧军装外套,像一具被挂起来的空壳,在残留的风里摇摇晃晃。露台上没有桌椅,只有一张巨大、粗糙的黑石条案,上面铺着那张熟悉的、如今也仿佛吸满了尘土腥气的地图。
“灰军装”站在条案对面,那只盛满浓稠药汁的粗瓷大碗被用力顿放在石案边缘,发出一声闷响,碗中药汤溅出了几点黑斑,染污了地图一角某个代表部队集结地的蓝色小三角符号。他看也没看那碗药,双手按着石案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人如同拉满的强弓,身体里蕴含着一触即发的巨大张力,声音低沉而焦躁,带着火星四溅的急迫:“风向稳住了!西面……完全空了!骑兵今天就能……”
几乎是“灰军装”话音未落,“烟斗先生”沉稳得如同磐石的声音便在一旁响起,语调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棋子落在定盘星上:“主力压过去……分割……形成合围……战机稍纵即逝。”他修长的手指稳稳地点在地图上几个关键隘口,目光并未看向对面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一触即发。一个如燎原之火,炽烈地扑向猎物出现的方向;一个如深海之石,精准地算计着每一次致命的撞击。空气被这两股同样强大的意志拉扯,发出无声的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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