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城,这名头听着就压抑,入眼更是满目衰败与狰狞纠缠的混乱气息。队伍驻扎城外月余,连日的冷雨下得没完没了,仿佛天空也染上了灰暗沉闷的底色,吝啬的不肯给一丝干爽。脚下踩着的不是什么寻常土路,是泥泞深处翻搅上来、猩红色的泥浆。每一次挪步,沉重的布鞋拔出泥坑都伴随着“噗嗤”一声粘腻呻吟,仿佛大地本身也在痛楚的喘息。雨水把周遭仅存的那点坚韧也冲垮了,一丛丛原先挺立的白杨,树皮被炮火剥蚀或被饥民啃噬殆尽,裸露着惨白的躯干,像一排排沉默的骨架,冷飕飕地戳在灰蒙蒙的雨幕里,说不出的凄惶。
他那间安置在城中破败大户宅邸角落的临时居所,弥漫着更浓重的阴郁气息。角落的青砖洇透了雨水渗进来的湿气,幽幽地散发着一股霉烂与土腥混合的寒意,久久挥之不去。窗纸早已千疮百孔,风从破洞里不断钻进来,带着哨音,刮在人脸上冷得像冰渣。那件曾给予他最后一点不合时宜暖意的旧皮袄,如今彻底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搭在房间另一角的椅背上,像一个被丢弃的、沉重而腐朽的旧梦。他裹紧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军棉袄,倚坐在一张快要散架的太师椅里,几乎蜷缩成一团。那张苍白的面孔低垂着,几乎要埋进棉袄高耸的领子里,整个屋子只有那被湿冷浸透的墙壁和他自己微弱的气息,似乎都被那无处不在、细密冰冷的寒气蚕食掉了。
只有灶房后墙边那个土灶,还保有一丝活气。我守着灶口,往炉膛里小心翼翼地添着干柴——这点柴火在这样连天阴雨里,简直是稀罕又昂贵的宝贝。火光跃动,舔舐着冰冷的锅底,锅内的姜汤微微滚动,蒸汽混着姜的辛辣弥漫开来,给这小小的角落增加了一点稀薄的暖意。
门帘猛地掀开了。进来的身影步伐矫健有力,溅起的泥点甩在他挺括的“灰军装”下摆。是那位副手,他的脚步总是迅捷,带着一股战场上的干脆利落劲头。他环视了一下灶房,利索地走到灶台边,抄起锅边一个粗瓷碗,弯腰舀起半碗滚烫冒着泡的姜汤,动作熟稔得如同行军时灌满自己的水壶。
“老秦,再舀一碗,”他吹了吹碗沿的热气,头也不抬地说,“紧着送西边那屋去。那位,怕是不太好。”
那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忧虑焦灼。他说完,端着碗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掀起门帘带进一股凛冽的湿风。
我手脚麻利地舀满一碗姜汤,热气灼着指腹,快步穿过几条被泥水和碎瓦覆盖的回廊,来到那个紧闭的门扇前。刚要抬手敲门,门内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咳声!
那声音撕裂压抑,仿佛要把他瘦弱胸腔里的所有脏器都生生挤压出来,带着一种沉闷的痛苦回声。咳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我端着汤碗的手不由得一颤,滚烫的汤晃了几晃,险些溅出来。门内那狂乱的咳嗽声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如同破风箱在嘶嘶拉响,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隔着薄薄的门板,那痛苦的气流仿佛穿透了木头,一丝丝渗进了我的毛孔里。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轻轻敲了敲门板,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首长,姜汤来了。”
“……进。”
命运的折痕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