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后半夜,天忽然回暖。
檐角垂下的冰棱开始瘦身,先是尖端凝出一滴水,继而连成线,“嗒——嗒——”落在阶前石阶上。
阿皎披衣起身,推门时发出“吱呀”一声老旧的叹息。
冷风卷着雪尘扑到脸上,她却没躲,只抬手接住那滴水——指尖一凉,水便化开,像冬天最后的吻。
冰棱在晨光里一寸寸缩短,露出原本被包裹的褐色瓦楞,瓦上残雪被日头舔得发亮,像撒了一层碎银。
她踮脚,把挂在屋檐下的星灯取下。
灯罩是鲛绡织就,薄得透光,灯芯里的雷月已熄,只剩一枚月魄珠静静躺在鲛铃旁,像一枚沉睡的卵。
灯罩内壁结了一层极薄的霜。
阿皎用指甲轻轻一刮,霜花簌簌落下,被风卷成细小的白蝶。
霜下露出鲛绡原本的纹路——那是潮晚吟亲手织的“海潮回纹”,一缕缕银丝勾出浪花,浪花里又藏着极细的鲛鳞光。
她指腹抚过纹线,仿佛还能听见南海的潮声。
灯座是苏砚用竹根雕的,雕的是并蒂莲,莲心嵌着一枚极小的冰魄残片,此刻也褪了色,像一块被遗忘的旧玉。
老妪天未亮就起身。
灶膛里先煨上一锅热水,水里撒一把粗盐,盐粒滚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提前庆祝什么。
案板上摊着去年晒干的桂花,金黄里带着一点褐,老妪用手轻轻捻,花屑便簌簌落进盐罐。
盐与花混合,香气被热气一蒸,立刻满屋生暖。
阿皎进来时,老妪正往盐罐里倒一小盅桑落酒,酒液冲开盐层,桂花的甜与酒的冽交织成一股奇异的暖香。
老妪:“腌一罐桂花盐,等你们回来,正好蒸鱼。”
老妪的包袱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
最底层是两双千层底棉袜,袜口绣着小小的月纹,线头藏得极细,像怕硌着脚。
中间是一包灶糖,糖块用红纸裹着,纸上印着褪色的“平安”二字。
最上面是一封黄符,符纸用老黄酒浸过,边缘微微起毛。
老妪把包袱系紧,又解开,把一只竹雕小兔塞进去——那是阿皎亲手雕的,雕的是雪兔望月,兔眼用墨点得极黑。
老妪:“路上寂寞,让它陪你。”
老妪说这话时,声音轻得像怕惊动雪。
雪里青被牵到梨树下,鬃毛剪得整整齐齐,尾鬃却留了一缕,像一撮倔强的雪。
邻家牧童早已等候,手里捧着一把新鲜苜蓿。
苏砚把缰绳交到牧童手里,又弯腰在雪里青耳边低语:
苏砚:“三年,不长。”
马儿似乎听懂,低头蹭了蹭苏砚的掌心,又转头舔了舔阿皎的指尖,留下一点湿热的鼻息。
牧童踮脚,在马额上贴了一张小红纸,纸上写着“平安”二字,墨迹被雪气晕开,像一朵小小的梅。
村口的大榆树挂满了红灯笼,灯笼是村民连夜扎的,纸是旧年糊窗剩下的,红得热烈。
风一吹,灯笼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
孩子们围着阿皎转,小手拽着她的狐裘下摆,要听“雪兔打雷”的故事。
阿皎蹲下身,把剪好的“平安兔”窗花一人塞一张,孩子们欢呼着跑开,红纸在雪地上飘,像一群红色的蝶。
赤鸾被几个小姑娘围着要听“狐火戏雷”,她弯腰抱起最小的那个,在她耳边丢下一句:
阿皎:“等我回来,教你放火不烧手。”
小姑娘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笑声被风送得很远。
行三日,到南海潮口。
潮晚吟已候在岸边,依旧蓑衣斗笠,背一篙青竹。
他递上一只巴掌大的螺舟,螺壳通体月白,敲之有声,像潮汐在耳边低语。
阿皎把螺舟贴在耳边,听见里头潮汐起伏,像谁在轻轻呼吸。
苏砚把老妪的黄符贴在舟心,符纹随即隐去,像一滴墨融进月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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