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一）

仓库铁门发出锈蚀的呻吟声时，我正被灰尘呛得眯起眼睛。斜射进高窗的夕阳将储物架切割成明暗相间的琴键，陆临川的白衬衫在光束中忽隐忽现，像是母亲实验室里时断时续的示波器波形。

"小心。"他伸手挡开垂落的蛛网，医用胶布擦过我额角。我踮脚去够顶层积灰的标本箱，帆布鞋底突然打滑，整排档案盒如多米诺骨牌般倾泻而下。泛黄的纸页在尘埃中飞舞，某张夹在《气象观测记录》里的全家福飘到脚边——母亲抱着穿草莓裙的我坐在旋转木马上，她胸前的蓝宝石坠子折射出奇异的菱形光斑。

林骁的篮球撞开仓库后门时，我正蹲在阴影里拼凑碎纸片。他脖颈的青铜铃铛叮当作响，弯腰捡起半张实验报告："1999年9月17日的潮汐数据，误差值被标红了。"我捏着照片的手突然颤抖，母亲耳垂的珍珠在夕阳下泛着柔光，与陆临川昨日给我的玻璃珠如出一辙。

夜风掀起防尘布的一角，露出老式保险柜的金属边沿。陆临川用我发夹撬锁的姿势熟练得可疑，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让我想起游乐园摩天轮的暗格。当第七个密码盘归位时，陈年的钢笔水气味扑面而来，墨绿色日记本扉页写着我的乳名，字迹被泪渍晕成模糊的涟漪。

十月七日 阴

小晚的蜡笔画得了幼儿园金奖。她把太阳画成柠檬黄的正方体，说这样就能装进口袋。我偷偷把她的作品夹进实验室的观测记录，组长发现时那些云朵线条已经和台风路径图融为一体。凌晨三点整理数据，忽然发现她画的波浪纹竟与当天气压曲线完全吻合。

（夹页里粘着半块硬糖纸，背面用稚嫩笔迹写着"给妈妈补充糖分"）

十一月十三日 晴

她发着烧还要给布娃娃缝披风，针脚歪斜得像飓风路径。喂药时打翻的糖浆在地板画出古怪图案，竟与上个月海底地震的余震波频相似。抱着她颤抖的小身子，突然恐惧那些出现在梦中的数字会成真。凌晨把抗焦虑药换成维生素，药瓶标签的背面画了只蓝翅凤蝶。

（蝴蝶翅膀纹路由微积分公式构成，日期标注为我生日）

十二月二十四日 雪

平安夜加班到十点，推开家门时看见她蜷在玄关睡着了。怀里抱着用试管架改装的圣诞树，烧杯里飘着锡纸剪的星星。她梦见我时的睫毛颤动频率，与实验室培养皿中正在分裂的细胞莫名同步。撕掉了第七页研究报告，那些关于基因突变的段落像尖刺扎进眼底。

（页脚粘着干枯的紫罗兰，标本签上写着"和小晚在公园采集"）

月光爬上仓库气窗时，我读到日记最后的空白页。陆临川突然按住我翻页的手，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医用胶布传来："看折痕。"对着灯光倾斜角度，纸张浮现出用柠檬汁写的坐标，经纬度交叉点正是母亲实验室旧址。

林骁的篮球再次砸中铁架，震落某本《海洋生物图谱》。泛黄的书页自动翻开，夹在儒艮插画间的便签飘然而下——母亲的字迹与日记如出一辙："给小晚十八岁的礼物藏在克莱因瓶的第四维度。"

仓库顶灯突然故障，陆临川点亮手机闪光灯。光束扫过墙面时，我们同时倒抽冷气：满墙涂鸦在强光下显影出荧光图谱，那些看似凌乱的线条竟是放大万倍的基因螺旋模型。母亲在某个雨夜写下的潦草批注刺入眼帘："小晚的线粒体端粒异常缩短速率：0.17% / 天"

林骁的嗤笑打破死寂："科幻小说看多了吧？"他转着篮球走向后门，青铜铃铛突然脱扣坠落。金属外壳裂开的刹那，微型芯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日记本夹层里找到的残片完全吻合。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稠时，我在仓库角落发现被鼠咬破的玩偶熊。棉花里塞着褪色的录音带，母亲的声音混着实验室背景音传来："你是我的太阳，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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