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煎雪

苏棠抱着琴谱穿过回廊时，檐角风铃正撞碎三月的晨光。

青石板上的苔痕洇着水汽，她数着第十七个冰裂纹陶砖转弯，却看见雕花木门前斜倚着道颀长身影。少年脖颈间银链折射着冷光，指尖转着枚和田玉平安扣，正将半截烟蒂碾碎在《九成宫醴泉铭》的拓本上。

"这就是书法社新招的'寒门才女'？"江淮掀起眼皮，青瓷香炉的烟霭模糊了他眉骨间的戾气，"听说你临摹的《兰亭序》被挂在展览厅C位？"

苏棠后退半步，嗅到他身上雪松混着龙涎香的气息。这味道她曾在拍卖会直播里见过，半克便要抵母亲半月的药钱。

"让开。"她攥紧琴谱的牛皮纸封皮。

江淮忽然笑了。他伸手扯开她马尾上的素银发簪，三千青丝泻落时，白玉似的指尖勾住那根褪色的红头绳："苏同学，考不考虑接个私活？我出十万，买你替我写情书。"

风掠过回廊，惊起檐下铜铃乱响。苏棠望着他身后玻璃展柜里自己的字——"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墨迹未干的宣纸正在江淮指间蜷曲成团。

"拿开你的脏手。"她听见自己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刃。

江淮眸色骤暗。他忽然拽过案上砚台，浓墨泼溅在苏棠月白的裙裾，如宣纸上陡然晕开的枯笔。琴谱簌簌落地时，他俯身在她耳边轻笑："装什么清高？你们这种人，最后不都..."

话音戛然而止。

苏棠握着半截断簪抵在他喉间，簪头雕的棠梨花苞染着墨，正微微发颤。她眼底映着窗外纷扬的梨花瓣，声音却比檐下残冰更冷："江少爷，令尊没教过你《颜氏家训》吗？"

江淮怔住的刹那，苏棠已俯身拾起琴谱。被墨汁浸透的《广陵散》残谱在她怀里洇开大片污痕，像宣纸上泣血的朱砂印。

"下次羞辱人前，"她将断簪掷进他脚边的金丝楠木笔筒，惊起一池陈墨涟漪，"记得查查对方祖父是谁。"

直到那道月白身影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江淮仍凝视着笔筒里那支断簪。阳光穿过镂花窗棂，在簪头的棠梨花苞上投下细碎光斑——那分明是前朝苏工的双面透雕。

他忽然想起昨夜父亲书房里的谈话："苏家那丫头祖父是故宫特聘的文物修复师，当年为护着《平复帖》真迹，硬是挨了三刀..."

风裹着棠梨花瓣卷进室内，江淮摩挲着平安扣上的夔龙纹，突然低笑出声。他弯腰拾起地上沾了墨的琴谱，在末页找到枚朱砂小印：棠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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