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与东风私语到第七声时,苏棠的指甲缝里已嵌满春泥。她跪坐在向阳的菜畦边,食指轻轻拨开腐叶层,腐殖土特有的暖香混着雪水将化的湿润扑面而来。晨露顺着垂落的发丝滑进后颈,惊得她缩了缩脖子,腕间红绳系着的桃木小铲跟着晃了晃。
"莫要压着地气。"父亲苏木匠的声音裹着松香飘来。他正在檐下雕桃木牌,刻刀过处,木屑如红雪纷扬。新制的二十四节气牌悬在廊柱上,惊蛰的雷纹尚未雕完,立春牌已系上五谷穗——这是银溪村百年旧俗,每户需在立春晨刻当年节气牌。
苏棠忽然屏住呼吸。黑褐色的土层下,一抹翡翠色正顶开碎壳。那是今岁第一株豌豆苗,蜷曲的嫩芽还沾着胎衣般的种皮,像裹着绉纱的新生儿。少女解下辫梢红绳,小心翼翼环住纤弱的茎秆,却见两片胚叶倏地抖了抖,竟在她掌心投出蝴蝶状的光斑。
灶间传来石臼捣艾的闷响。苏娘子正在蒸立春五辛盘,新腌的藠头混着嫩韭的辛香漫过窗棂。阿姐云岫捧着青瓷坛穿过庭院,茜色裙裾扫过处,沉睡的蚯蚓纷纷拱出泥土。
"棠棠快来帮眼!"云岫将浸透山泉的蚕种铺在暖炕上,"这批卵子透着金线,定能缫出上等冰丝。"她发间银梳忽地折射出虹光,原是兄长明淮背着药篓推门而入,篓中野菊尚沾着残雪。
少年卸篓时漏出段焦尾琴弦,苏棠眼尖地抢在手里:"这不是书院祭酒的古琴...""嘘——"明淮耳尖泛红,"是给惊蛰雷琴宴修的。"他忽然握住妹妹沾泥的手腕,"这株豆娘长得妙,叶脉合先天八卦。"说着从袖中摸出本《齐民要术》,书页间夹着的朱砂符正泛着微光。
日影移过井沿时,全家聚在老槐树下用早膳。苏棠的豌豆苗被移栽到青陶盆里,搁在盛满糯米的青铜觚中——这是母亲按古法制的"立春承露盏"。春饼卷着鹿角菜和嫩蕨,咬下去满口山野清气。
"该给新芽起个名。"父亲将刻好的桃木牌递给苏棠,牌面"立春"二字下雕着振翅黄莺,眼睛却是两粒镶嵌的相思豆。母亲端来用雪水烹的云雾茶,茶烟在空中勾出模糊的鸟形。
"叫它小惊鸿可好?"苏棠将红绳系上木牌,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众人惊见那豌豆苗竟朝着刻牌方向舒展开叶片,叶尖凝着的露珠里晃动着细碎金芒。
午后暖阳催人困倦时,苏棠伏在窗边看蚂蚁搬运露珠。兄长的鼾声从书卷堆里传来,墨汁在宣纸上晕出远山轮廓。东厢房断续飘出云岫的哼唱,她正在给蚕室挂桃符,朱砂画的蚕神像眉眼鲜活似要破纸而出。
暮色染蓝炊烟时,苏棠在桃木牌背面发现极小的刻纹。就着月光细看,竟是组星斗图案,与清晨豆苗投出的光斑不谋而合。她赤足跑到院中,见父亲正将刻刀浸入混着花瓣的泉水——这是银溪木匠开春祭刀的仪式。
"阿爹,这星纹..."
苏木匠望着开始抽枝的老桃树,眼尾笑纹里藏着一线银月:"当年给你刻摇篮时,桃木自己现出的纹路。"他突然咳嗽起来,掌心飘落几片桃花,尚未到惊蛰竟已绽放。
是夜苏棠抱着陶盆入眠。月光淌过窗纱时,桃木牌上的黄莺眼珠微微转动,豆苗叶片上金线渐次亮起,在她枕边织就一张星网。西厢房传来父亲压抑的低咳,混着母亲捣药的白玉杵声,和成一支安魂的夜曲。
棠溪岁时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