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瓦当承接的第一滴春雨惊醒苏棠。她赤足扑向雕花窗,见青瓦檐下悬着的十二枚青铜铃正在织网——雨丝穿过铃身阴刻的云雷纹,在晨光里碎成珍珠帘。父亲去年重铸铃舌时掺了陨铁,此刻每粒雨珠叩击都漾起不同音色。
"商音铃该往东挪半寸。"苏木匠的声音混着刨花香气传来。他正在廊下改制接雨器,黄杨木凹槽里嵌着鱼形导流铜片,"《考工记》载雨水日接'无根水',最宜煎去年封存的雪芽茶。"
苏棠踮脚轻触西首铜铃,铃身忽地泛起青芒,震落的水珠在她掌心聚成个"羽"字。昨夜兄长讲解的五音十二律忽在脑中回旋,少女解下束发的缎带系在竹竿上,任其在雨中记录风的轨迹。
灶间飘出炙烤檀香的清苦。苏娘子正在用雨水调松烟墨,素白宣纸铺在青玉案上,笔尖悬而未落:"棠儿来辨辨,这雨脚像哪种皴法?"
窗外雨幕忽地斜掠,在窗纱投下细密银针。苏棠尚未应答,东厢房传来云岫的轻笑。阿姐正在给油纸伞糊绢面,茜色伞面上墨竹被雨气洇染,竟在青石地砖映出摇曳的影。
辰时初,明淮抱着一摞古籍冲进雨帘。他新制的桐油蓑衣闪着琥珀光泽,怀中却紧捂着个珐琅盒:"书院藏书阁漏雨,王祭酒特许我借得《霓裳羽衣曲》残谱。"少年额发滴水,袖口露出的谱纸边缘显出暗红水痕,似陈年血迹。
"快擦擦。"母亲递上熏过苏合香的帕子,却见儿子眼神发亮:"这谱中夹着前朝乐师的雨水笔记,说不同时辰的雨击磬声能测地脉!"他突然指向檐角铜铃,此刻宫音铃正发出磐石相击般的浑厚回响。
午膳时分,接雨器已蓄满三瓮。苏棠捧着越窑青瓷盏轻嗅,雪芽茶在雨水中舒展如绿云升腾。父亲忽然用刻刀轻敲碗沿,茶汤表面竟浮现细密的涟漪纹——与铜铃内壁的云雷纹一模一样。
"你三岁时抓周,"苏木匠摩挲着茶盏上冰裂纹,"抱着铜铃不撒手,哭闹间震落铃舌,结果地窖里那坛三十年陈酿突然自启封泥。"他笑着往女儿碗里添了块梅花糕,糕面上印着的却是角音符号。
申时雨歇,云岫的油纸伞晾满庭院。苏棠踩着木屐挨个查看铜铃,发现每枚铃铛内壁凝结的水珠都自成图案:宫音铃里是山峦叠影,商音铃聚成雁阵,最奇的羽音铃竟现出女子踏歌的剪影。
暮色四合时,母亲终于落笔。宣纸上《听雨图》墨迹未干,绘的却是苏棠倚窗听铃的模样。诡异的是画中少女腕间无绳,取而代之的是条衔尾青蛇,蛇眼处两点银粉在烛光下幽幽发亮。
"娘亲画错了!"苏棠指着青蛇娇嗔,却见父亲神色微变。他手中的刻刀突然划破指尖,血珠坠入茶汤,竟使水面浮现星图倒影。众人怔忡间,西厢房传来蚕匾翻倒的脆响——那些晨间尚呈金线的蚕卵,此刻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靛蓝色。
是夜苏棠辗转难眠。子时梆子响过,她鬼使神差摸向檐下铜铃。羽音铃无风自动,铃舌上的陨铁屑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拼出半阙《浪淘沙》。更漏声里,东厢房亮起烛火——原是云岫在连夜修补被雨浸湿的《霓裳谱》,修补处用的金线赫然是苏棠束发的缎带。
五更鸡鸣时,苏棠在窗台发现枚鳞片。青玉般的薄片上天然生着音律符号,触手温润似活物。她将鳞片投入接雨瓮,水面霎时显现出父亲年轻时雕刻铜铃的场景:那时的铃身纹路,分明是条盘曲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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