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漫到第三张病床时,我终于看清林骁球衣背后的裂痕。那道歪斜的缝线像心电图最后的起伏,横亘在泛黄的23号数字上,被急诊室的白炽灯照得无所遁形。
护士第三次调整我手背的留置针,胶布撕扯声里传来篮球撞击防火门的闷响。林骁倚着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将易拉罐可乐抛接成一道银色弧光。他仰头灌下碳酸饮料的瞬间,我认出他脖颈处褪色的红绳——和我锁在铁皮盒里那截断绳,系着同样的青铜铃铛。
那是个梅雨季的黄昏,母亲失踪后第七次搬家。雨帘将新学校的塑胶跑道泡成模糊的色块,我抱着素描本穿过空荡的篮球场。忽然有重物破开雨幕,裹着泥水的篮球正中后背,颜料盒在积水里炸开钴蓝色的花。
"喂!"穿23号球衣的男生从看台跳下,球鞋碾过我的普鲁士蓝颜料,"城里来的少爷都这么娇气?"他弯腰捡球的动作牵扯衣摆,露出腰间狰狞的缝合疤痕,像条蜈蚣爬过麦色皮肤。
我抹去素描本封面的泥点,蓝翅凤蝶的翅膀已被雨水泡皱。他突然抢过画本,指尖在蝴蝶触须上留下汗渍:"画得跟真的一样。"这话裹着海盐气息,让我想起去年暑假父亲带我去过的渔村。
暴雨在放学铃响起时转成细雨。我蹲在器材室门口挤球鞋里的水,听见铁门内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透过生锈的通风口,我看见林骁正把注射器扎进腰间疤痕,药液推入时他喉结滚动出痛苦的弧度。脚边的帆布包裂开缝隙,滚出几瓶标着外文的药罐。
他转身的刹那,我们隔着铁栅对视。暮色将他瞳孔里的琥珀色洗成混沌的灰,仿佛暴风雨前凝滞的海面。医用胶布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突然将针管掷向通风口,玻璃碎片在我脚边溅起幽蓝的光。
那周的美术课,新来的转学生在我的写生本上倒满丙烯颜料。林骁拍着篮球经过画室,突然将沾满泥浆的球砸向作恶者的画板。绷架倒塌的轰鸣声里,他拎起对方衣领按在调色盘上:"欺负人的杂鱼,不配碰他的蝴蝶。"
我低头收拾满地狼藉,发现他球鞋边沿沾着暗红血迹。那些血点延伸至储物柜转角,在消防栓玻璃上映出支离破碎的我们——他正对着我橱柜里的药盒发呆,指尖悬在氟西汀铝箔包装上方,如同触碰易碎的蝶蛹。
校运会当天,我在医务室撞见他偷换止痛药。他转身时带倒药架,玻璃瓶碎裂声里突然攥住我手腕:"先天性神经痛?"
消毒柜的蓝光将他侧脸切成冷硬的几何体,我看见他白大褂内袋露出半截诊断书:腰椎陈旧性损伤,建议终止竞技体育。窗外传来三千米决赛的欢呼声,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往我掌心塞了颗柠檬糖:"这种糖能骗过疼痛神经。"
暴雨突袭颁奖典礼时,林骁浑身湿透地撞开门,怀里抱着被雨淋湿的冠军证书。他扯开球衣擦拭奖杯,腰间疤痕在闪电中泛着青紫:"这是替阿阮拿的。"
我笔尖的碳粉在雷声中折断,他终于说出那个在诊断书上反复出现的名字。苏阮的校牌从帆布包缝隙滑落,照片上的女孩戴着和我相同的红绳铃铛,嘴角梨涡盛着林骁此刻眼里的暴雨。
后来在停尸房签字时我才知道,去年今日的校车事故带走了艺术生苏阮。法医报告显示她掌心攥着半枚青铜铃铛,与林骁颈间那截断绳完美契合。而我的铁皮盒里,母亲遗留的红绳同样系着半枚残铃。
今夜林骁又在球场加练,投球弧线比往常低了三度。我隔着铁丝网画速写,他腰间护具的魔术贴突然崩开,医用胶布下渗出新鲜血迹。篮球滚到我脚边时,他哑着嗓子问:"你相信死去的蝴蝶会顺着月光返航吗?"
城市灯光吞没最后星子时,我们坐在看台分享偷带出来的镇痛片。林骁的呼吸裹着海盐与铁锈味,他说苏阮生前最爱画月光下的凤尾蝶。那些未完成的素描本如今锁在他储物柜里,每只蓝翅蝶的触须末端都写着我的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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