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五感初祭》（上） (2-1)

·史官院膳堂

晨雾在青砖地上织出蛛网般的霜纹，萧雪衣跪坐在膳堂最末端的苇席上。面前黑漆螺钿食案摆着三碟冷食：杏酪粥凝着脂膜，胡麻饼边缘焦黑蜷曲如枯叶，腌芹菹渗出褐黄汁水，在白玉碟底积成浑浊的水洼。

她木然舀起一勺冷粥，舌尖仿佛裹着层蜡，竟尝不出一丝味道。她发觉自昨夜触碰那支诡谲的青铜笔后，五味便如抽丝般褪去，连喉头翻涌的胆汁都失了苦味。右眼白纱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空洞的眼窝里似有冰锥在搅动——那是三年前那场大火的馈赠。

"誊录使安好。"尖细嗓音刺破寂静。李德全从蟠龙柱后转出走入屋内。宦官行揖礼时拇指内扣——这是内侍省密探的暗号，萧雪衣在三年前那场大火中曾见父亲用过同样的手势。

待他靠近萧雪衣一眼便看见靛蓝袍角沾着未拭净的血渍，袍角掠过食案边缘，李德全枯瘦的手指按在漆盒盖顶。那盒面鎏金的卷草忍冬纹突然扭曲，萧雪衣眯起左眼，见女使阿箬腕间银镯闪过星芒，恰与昨夜红绡脚踝刺青同出一辙。

袖中青铜笔骤然发烫，萧雪衣指腹摩挲笔杆裂纹。昨夜诏狱水牢里，谢无咎的鎏金锁链刻在地面的八字如烙铁灼心："辰时三刻，太液池东。"她忽然按住李德全欲收走食案的手："昨日酉时三刻，大人可在典簿库当值？"

宦官袖中毒蒺藜蓝光骤亮："奴婢奉旨洒扫，从不逾矩。"尾指微微抽搐的瞬间，萧雪衣想起典簿库焦尸蜷曲的右手——那具尸体烧焦的皮肉下，尾指骨节同样不自然地痉挛。

校书阁·

十二扇雕花槅门次第洞开，三百卷《永昌实录》在青玉案上延展如龙鳞。掌院大人紫袍玉带立于案前，犀角镇纸“咔”地压住萧雪衣指尖：“星轨案相关记录，重抄三遍。”

霉味混着陈墨气息扑面。当狼毫写下“永昌十七年冬”时，墨香突然变得刺鼻起来，笔尖忽迸火星，将“太子无咎”四字烧作焦洞，萧雪衣喉头一紧。

“太子无咎”四字被火焰吞噬的瞬间，沈青崖的九转星盘在门外发出蜂鸣。此刻那鎏金盘面二十八宿的方位，正与谢无咎锁链纹饰暗合。

“永昌十七年冬，东宫走水......”

笔尖忽迸火星，将“太子无咎”烧作焦洞。青玉案面映出沈青崖袖中寒光——是把淬毒的柳叶刀。萧雪衣佯装咳嗽，将残页揉成团塞入口中。羊皮纸粗糙的边缘刮过喉管，血腥味在味觉丧失的口腔里化作铁锈般的钝痛。

“萧姑娘可知何为'墨刑’？”沈青崖忽然开口，眉心朱砂痣在晨光中如血滴欲坠，“古时罪犯面刻墨纹，永世不得涤净。”他指尖拂过星盘边缘，“就像某些人，生来便是历史的污点。”

萧雪衣咽下纸团，喉头滚动：“下官只知，墨色亦可书写真相。”

“真相？”国师轻笑，星盘指针突然指向她右眼，“比如三年前那场焚毁萧氏宗祠的大火？”

当三百卷《永昌实录》在青玉案上铺开，沈青崖的九转星盘正指向她吞下的残页。笔尖火星迸射烧毁“太子无咎”时，她已无路可退，国师袖中淬毒的柳叶刀已抵住她后心：“萧姑娘可知，墨刑之人的血脉会吸引凶器？”

·太液池

春阳刺破云层，太液池面浮着层七彩油膜。萧雪衣数过第九块缠满水藻的青砖，见芦苇丛中浮着团绯色云锦。

尸身面朝下浸在淤滩里，右手五指如钩，死死扣着半枚螭纹玉带钩——钩首螭目处缺了块玉髓，正是典簿库失窃证物的特征。

“尚寝局采薇姑娘，年方二八。”

李德全的皂靴碾碎岸边螺壳，毒蒺藜蓝光映着浮沫：“今晨有洒扫宦官瞧见您在此徘徊。”他袖中滑出半块残玉，恰与尸身手中的玉钩严丝合缝。

并未被李德全的话语威慑，萧雪衣俯身拨开尸肩湿发，颈侧勒痕泛着青紫：“大人不妨细看这伤痕。”她指尖虚划，“锁链造成的淤痕，该是环状而非线形。”

那道线形勒痕与谢无咎锁链的鎏金环扣完全吻合：“大人不妨解释，慎刑司的刑具何时改用鎏金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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