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盘旋，林之校拎着保温桶的指尖被金属提手勒出红痕。

她驻足在父亲病房门口时，正撞见顾魏屈膝跪在球球床边。

白大褂下摆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掀起褶皱，金丝眼镜滑落到鼻梁中段，额前碎发在消毒灯下泛着冷调的光。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位医生露出近乎柔软的神情，前两次分别是安抚哭闹的小患者，以及深夜值班时帮蒋思佳整理被家属扯乱的病历本。

球球：顾医生

球球揪住顾魏的袖口，输液管随着他仰头的动作晃出一串光斑。

球球：明天能不能不喝白粥？

顾魏的指尖在病历夹上顿了顿，余光瞥见门边那道凝固的身影。

顾魏：球球恢复得不错，如果今晚体温稳定的话就可以不喝白粥了

他摘下橡胶手套的动作比平日迟缓，褶皱堆叠的医疗废品在蒋思佳眼里幻化成无数未完成的折纸兔——昨夜值班室满地狼藉的练习品还揣在她口袋里。

顾魏伸手调整输液架时，蒋思佳已抱着查房记录本退到走廊，经过林之校身边时轻轻捏了捏她手腕。

蒋思佳身上有股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林之校觉得像她今早特意绕路买的参茶，温吞却妥帖地融进医院森冷空气里。

顾魏：林小姐

顾魏直起身又恢复成淡漠模样，指尖在病历夹上敲了敲。

顾魏：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当林之校跟着顾魏走向消防通道，蒋思佳默数着十二步外的安全出口指示灯。

她太熟悉这种距离，就像熟悉顾魏在手术录像暂停时无意识摩挲的指腹，或是他面对家属时喉结滚动的频率。

玻璃门开合的间隙，林建国的影子被斜阳钉在病房门框上，佝偻如风干的标本。

顾魏：腺体粘连面积比预期大30%

顾魏的声音裹着金属门板的震颤传来。

蒋思佳将病历夹抵在胸前，纸页间的练习缝合记录那些被红笔反复圈画的“持针角度45°”、“进针深度0.3cm”，是顾魏连续三周在模拟器前熬出的星空。

林之校的指甲陷入保温桶提手套：

林之校：成功率...

顾魏：成功率67.3%，术中可能出现胃穿孔、大出血...

他报数据时习惯性曲起指节抵住唇峰，直到瞥见少女攥得发白的指节才戛然而止。

他口袋里的陈皮糖纸发出沙沙声，混进他放软的尾调：

顾魏：但我会用十成的准备，用那32.7%的不确定性，换你父亲百分之百的生机

他的白大褂下摆沾着球球输液时踢翻的葡萄糖渍，结晶的糖粒在暮色里闪烁如散落的星星。

蒋思佳忽然想起晨会上高浠冷笑的眉眼：

高浠：顾医生最近缝猪皮的时间比查房还长

护士站的电子钟跳向整点，蒋思佳望着安全通道门上晃动的光影。

顾魏的白大褂衣角被天色侵染，而他身后的林之校正在阴影里碎成千万片。

某个似曾相识的黄昏，高浠也是这样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口，看着顾魏将折成小鸭子的橡胶手套塞给哭闹的患儿。

“蒋医生？”

护士长的呼唤惊散记忆的浮尘，蒋思佳转身前最后瞥见顾魏抬起的手。

那个曾精准剥离过无数肿瘤的掌心，此刻悬在林之校颤抖的肩头，像术野中不敢落下的止血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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