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暮色像稀释的碘酒涂抹在天际线，蒋思佳推开天台铁门时，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灰斑鸠。

顾魏的白大褂在晚风里鼓成帆，袖口卷至肘间露出淡青色血管，正握着病理报告单对光查看。

她望着他颈后翘起的碎发——那是凌晨抢救患者时被冷汗浸透又风干的痕迹——突然觉得他像件过度使用的医疗器械，镀铬外壳下尽是磨损的齿轮。

蒋思佳：黑咖，双倍浓缩

她将保温杯递过去时，指尖擦过他虎口的茧。

顾魏接过杯子的动作顿在半空，蒸汽在镜片凝成白雾，让他凌厉的眉骨短暂地柔软下来。

远处住院部的霓虹灯牌渐次亮起，“华清医院”的“清”字缺了三点水，在暮色里晃成血色光斑。

蒋思佳：林先生的病理活检...是印戒细胞癌

他突然开口，咖啡液面被震颤的指尖荡出涟漪。

蒋思佳看见报告单边缘的折痕里嵌着干涸的血迹——那是昨夜他徒手接住跌落的手术剪时划伤的。

风卷起单薄的纸张，露出“低分化”“腹膜转移”等字眼，像漫天飘落的病危通知书。

她伸手压住乱飞的纸页，指腹触到他冰凉的腕骨。

监护仪般规律的搏动突然紊乱，顾魏猛地后撤半步，咖啡泼溅在白大褂前襟，褐色污渍顺着"胃肠外科"的刺绣纹路蔓延。

顾魏：当医生最怕两件事

他扯下眼镜擦拭，金属镜架在掌心折成紧绷的弓，

顾魏：救不了想救的人，和...

消防直升机的轰鸣碾碎后半句话。

蒋思佳望着他随轰鸣声震颤的喉结，突然想起入职那天的缝合教学。

他握着她的手腕在硅胶模型上走针，消毒手套与她的肌肤隔着一层炽热的薄汗：

顾魏：进针角度45度，收线力度要像接住坠落的雨滴

此刻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将瞳孔里跳动的夕照割裂成散落的药片。

蒋思佳：但您教过我，医学是理性的，手要稳...

她解开白大褂的口袋，栀子花香混着戊二醛的气息漫出来。

顾魏突然转身按住天台围栏，不锈钢管被他攥得嗡鸣：

顾魏：心要热？那是老师说的。他临走前握着手术刀跟我说...

晚风送来太平间电梯的机械女声，顾魏的尾音碎在骤然响起的急救广播里。

蒋思佳的手帕从指间滑落，素白棉布上绣着的栀子花被风卷到他脚边——那是用急诊室拆线剪刀裁的布，拿3-0缝合线绣的纹样，针脚里还缠着昨夜替他挑灯找文献时沾上的墨水。

顾魏弯腰拾起手帕的刹那，暮色恰好漫过天台储水箱。

蒋思佳看见他瞳孔里炸开的烟火：十年前导师倒在手术室的血泊，半年前坠落的手术剪，昨夜林建国病理报告上的星芒状癌巢。

那些支离破碎的镜像最终凝固在手帕的绣字上——"心要热"的"心"字最后一点，被她绣成鲜红的十字标。

顾魏：这是...

他拇指抚过凹凸的纹路，医用胶布缠裹的食指微微颤抖。

住院部突然爆发的哭喊声中，蒋思佳向前半步，鞋尖抵住他的皮鞋头：

蒋思佳：是拿废弃纱布消毒后做的衬布

警报声由远及近，顾魏将手帕塞进胸袋的动作像在安置心脏起搏器。

电梯金属门开合的闪光里，蒋思佳瞥见他悄悄将转科申请书对折，塞进了装咖啡渣的回收袋。

当他们冲进突然停电的急救室时，他腕间垂落的手帕角擦过她的护目镜，栀子花香混着血腥气，在持针器与血管钳的碰撞声中酿成某种隐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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