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温度计

社区义诊的医生收起听诊器时，苏雨晴正盯着咖啡机温度计出神。化疗后残留的耳鸣让她把医生的叮嘱听成了烘焙参数："心率过速...建议浅烘处理。"

"下周开始减药量。"我把医嘱单折成纸鹤，放进她总用来藏止痛贴的薄荷糖盒。她忽然伸手按住盒盖，腕骨硌得我掌心发疼："别扔，这个盒子...装过你退回来的求婚戒指。"

晨光斜照在料理台上，她坚持要自己冲煮咖啡。因神经损伤颤抖的手握住虹吸壶，壶身倾斜的弧度与三年前节目拍摄时如出一辙。褐色液体溅在医嘱单上，晕开了"预后不良"的字样。

"尝尝。"她将咖啡推过来，眼底闪着久违的狡黠，"改良第618版。"

我抿了一口，喉结滚动三次才咽下。过于甜腻的拿铁里藏着碾碎的止痛片，杯底沉淀着未化的方糖——这是她味觉衰退后最爱的配方。墙上的咖啡风味轮蒙着薄灰，"苦度"象限被指甲反复刮出刻痕。

常客王老师推门带进一阵穿堂风："小林啊，苏小姐今天气色不错。"他的老花镜片上倒映着我们交叠的影子——我正弯腰替她系围裙，手指在蝴蝶骨位置停顿了三秒。

暴雨预警让外卖订单激增。她执意要帮忙打包，医用轮椅卡在操作台与冰柜的夹缝间。我挪开冰柜时发现背面贴满便利贴，每张都画着咖啡拉花步骤，最新一张写着："右手握不稳奶缸，改用左手试试。"

黄昏清点库存时，她蜷在轮椅里睡着了。镇痛泵的滴答声与咖啡机共鸣，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我取下她攥着的订货单，背面是歪扭的笔迹："曼特宁10磅，林墨过敏原检测日期，结婚登记处预约..."

夜雨敲打遮阳棚时，她突然惊醒："拿铁的猫粮..."我推着她来到后巷，积水里漂浮着泡发的抗抑郁药片。她徒手打捞的动作被路灯拉长，影子在墙面拼出我们初见时的身高差。

"其实节目组合同..."她突然开口，潮湿的纸箱堆里翻出泛黄的协议，"违约金条款我改过。"钢笔划痕将"五百万"改为"五年"，墨迹沿着纸张裂缝生长成藤蔓，缠住第60章里我摔门而去的雨夜。

社区停电猝不及防。她摸索着点燃应急蜡烛，火光照亮壁橱深处的铁盒。我们头碰头整理旧物时，她冰凉的指尖划过我退回的十七封信，最终停在那对氧化发黑的耳钉上。

"现在像咖啡师了。"她触碰我新穿的耳洞，呼吸带着药片的酸苦。我握住她手腕引向心口，那里跳动着咖啡机锅炉般的温度："这里...早就戴着了。"

晨雾漫进店堂时，她枕着毛毯在轮椅沉睡。操作台上并排放着两杯冷掉的咖啡，拉花是歪斜的心形与绽放的玫瑰。我轻轻转动杯柄，将玫瑰推向她，残缺的心形留给自己。

暴雨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着2018年那个固执地往咖啡里加双倍糖的姑娘。此刻她无名指上的输液港泛着冷光，我摘下沾着咖啡渍的婚戒，套在毗邻静脉的皮肤上——那里跳动着我们错过的五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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