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间带 (2-1)

暮色从海平面爬上岸时，楚寒正在剥第六颗汤圆。糯米团子黏在瓷勺上，像枚将坠未坠的月亮。母亲手写的菜单被空调风吹得簌簌作响，"阖家"的"家"字洇开墨痕，晕成团模糊的乌云。

"冷库电费比上月涨了四成..."父亲用筷子尖戳破汤圆，花生馅涌出来在糖水里洇成浑浊的漩涡，"叫你把进货单拿给老陈看..."母亲擦拭真丝衬衫的指节发白，珊瑚色美甲缝隙里嵌着干涸的鱼鳞，那是今早帮父亲整理渔获时留下的。

楚寒数着碗沿凝结的水珠，第十七滴坠在菜单边缘。电视里正重播二十年前的台风纪录片，母亲突然拔掉电源线，黑掉的屏幕映出她开裂的唇妆。"二十年了，你眼里只有冰柜和电压表！"她扯下围裙摔在蚝壳做的烟灰缸上，贝壳碎片溅到楚寒脚边。

父亲踹开椅子的巨响惊飞窗外白鹭，红木椅背撞上博古架，玻璃柜里的船模桅杆应声折断。楚寒捡起掉落的微型舵轮，铜质边缘刻着"1999利奇马"——那年台风卷走了父亲的拖网渔船，却让他和母亲在防波堤上相拥而泣。

防风打火机在掌心转了九圈才点燃。楚寒贴着骑楼斑驳的砖墙走，咸涩的海风钻进毛衣领口。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加热柜里的咖喱鱼丸让他想起上周母亲熬糊的海鲜粥。自动门开合的瞬间，《伤心太平洋》的旋律混着鱼露的腥气扑面而来。

滨海公园的棕榈树在夜色中摇晃，树影婆娑如海底招摇的藻林。楚寒踩着潮湿的防腐木栈道往深处走，退潮的滩涂上散落着霓虹灯牌的残骸，某家倒闭酒吧的招牌半埋在沙里，"海誓"二字被藤壶啃噬得支离破碎。

油画棒碾过砂砾的声响是从第三座观景亭传来的。女人裹着酒红色羊绒披肩，发梢沾着细小的贝类碎屑，正用深蓝蜡笔涂抹防波堤上的星空。楚寒的影子落在她素描本上时，她无名指上的钻戒闪过幽微的光。

"要试试给潮汐线调色吗？"她递来橄榄绿的蜡笔，腕间银链缀着的船锚吊坠沾着靛青颜料。楚寒注意到素描本边缘的批注，法文字母缠绕着经纬度数据，像群跃出水面的飞鱼。

女人搅拌保温杯里的热可可时，戒指撞在杯壁发出清脆的响。"我叫林雨。"她说话时耳畔的罗盘耳坠微微晃动，"以前这下面有片红树林。"蜡笔尖指向漆黑的海面，"九八年大台风过后，全换成了混凝土消波块。"

楚寒的蜡笔在纸上游移，不知不觉画出父亲那艘被台风掀翻的渔船。林雨忽然用茜红色在船头添了盏灯："我结婚那天，这边还没建音乐广场。"她摩挲着钻戒底座，"他总说搞艺术养不活家。"

防波堤尽头传来浪涛的呜咽，林雨从帆布包掏出个铁盒，里面装着褪色的拍立得相纸。十九岁的她穿着湿透的婚纱站在暴雨里，身后是正在倾覆的婚礼拱门。"摄影师说这叫行为艺术。"她轻笑时眼底泛起雾气，"现在他在深圳做区块链，上个月寄来离婚协议。"

手机在裤袋第七次震动，母亲的名字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林雨用蜡笔尾端戳了戳楚寒画中摇晃的船："知道我为什么总在涨潮时画画吗？"她将银色高光笔抛向空中又接住，"浪头打过来时，所有伤痕都会暂时消失。"

远处灯塔开始午夜巡检，光柱扫过女人锁骨处的纹身——北纬22°32'，东经114°10'。楚寒忽然认出这是本地海洋馆的坐标，去年校庆日母亲曾在那里帮他系紧救生衣，父亲举着摄像机的手被海风吹得发抖。

望月剪雨——雪梦春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