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滴坠入清水的墨,在画室氤氲开来。汝南蹲在储物柜前整理被踩皱的速写纸,指尖抚过纸张边缘的裂痕时,忽然想起昨日张渊替他挡开飞溅的松节油瓶——那人的手背至今留着块硬币大小的灼痕,结痂处泛着琥珀色的光。
"喂。"阴影落在发黄的素描纸上,张渊的球鞋尖沾着赭石色颜料,像踩碎了秋日的枫叶。他抛来罐温热的露露,易拉罐在水泥地面滚出清冽的响,"老陈头说最后一罐杏仁味。"
汝南抬头时,正撞见张渊喉结滚动的弧度。夕阳从高窗斜切进来,将他侧脸镀成米开朗基罗笔下的大卫,可眼睫投下的阴影里分明藏着卡拉瓦乔式的阴郁。铝罐表面的水珠渗进指缝,凉意顺着掌纹爬上手腕,他忽然想起母亲离家那日,冰箱上凝结的霜花也是这样蜿蜒着爬满玻璃。
"去天台。"张渊转身时校服衣摆扫过石膏像残骸,扬起细小的尘埃。汝南望着他后颈被晒成蜜色的皮肤,那里有道浅浅的晒痕,是军训时迷彩领口留下的印记。
铁门铰链的呻吟惊飞了栖息的灰鸽。天台蓄水池的蓝漆剥落成鳞片状,风掠过时簌簌作响如叹息。张渊倚在锈蚀的栏杆上,指尖转着支断头铅笔,碳粉在暮色里划出断续的弧线。"昨天那幅画,"他突然开口,笔尖悬停在虚空中,"拱顶的透视有问题。"
汝南捏扁空罐的手顿了顿。他记得那个暴雨夜,张渊握着他的手腕校正灭点,铅笔在硫酸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响。雨水顺着画室的铁皮屋檐坠落,在他们脚边汇成闪着银光的溪流。
"这里。"张渊突然拽过他的左手,指尖划过掌心生命线的纹路。汝南的呼吸凝在喉间,感受着对方用铅笔在他掌心虚画出看不见的透视线——从腕骨到中指根部,恰是达芬奇《维特鲁威人》的黄金比例。
晚风裹挟着远处琴房的练习曲飘来,是肖邦的《雨滴》。张渊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汝南虎口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勋章。暮色中,两人的影子在蓄水池壁上交融,像两株相互缠绕的常春藤。
"你闻起来像..."张渊忽然倾身,鼻尖擦过汝南的耳廓,"松节油混着杏仁露。"温热的呼吸拂动鬓角的碎发,惊起细小的战栗。汝南看见他睫毛上沾着不知哪来的石膏粉,在暮光中闪烁如星屑。
远处操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混着赵阳标志性的笑骂:"老刘你投的是铅球吧!"张渊退后半步,铅笔啪地折断在手心。汝南这才发现他手背的灼伤处渗出血珠,在暮色里红得惊心。
"别动。"汝南扯下校牌后的应急创可贴。胶布撕开的瞬间,晚风送来广玉兰的甜香,混着张渊身上特有的亚麻仁油气息。他低头包扎时,看见对方球鞋带松了,深蓝与纯白交织的纹路让他想起昨日被毁的那幅画——青苹果的汁液就是这样在亚麻布上晕染开来。
蓄水池突然传来空灵的嗡鸣。张渊用断铅的铅笔轻敲铁皮,震动沿着锈迹传播成悠长的余韵。"小时候,"他的声音混在金属震颤里,"我把堂姐的钢琴拆了做画架。"暮色在他眼里沉淀成化不开的靛青,"他们都说我是疯子。"
汝南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水泥地面勾画。他画了个歪斜的八分音符,又迅速用掌心抹去。琴声不知何时换了《月光》第三乐章,疾风骤雨般的旋律中,他看见张渊喉结上的汗珠滚落,消失在松松垮垮的衣领里。
警报声突然撕裂暮色。两人触电般分开时,天台铁门正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张渊的创可贴不知何时翘起边角,像只欲飞的蝶。他转身离去前,将断铅的铅笔塞进汝南掌心,木纹里还残留着体温。
汝南独自站在渐浓的夜色里。蓄水池壁上的爬山虎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叶片背面泛着银白的光。他摊开手掌,发现那支铅笔的断口处刻着极小的字母"R.N"——正是他速写本扉页的缩写。
琴声不知何时停了。楼下画室亮起昏黄的灯,有人用炭笔在玻璃上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又被迅速擦去。汝南将铅笔贴近鼻尖,松木香混着石墨的气息钻入肺腑,像吞下了整个深秋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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