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起,德国军官的访问方式发生了显著变化。我们鲜少再见到他们身着军装,而是先换装后再前来拜访。他总会轻轻敲响我们的门扉。究竟是为了避免让我们看到敌军制服,还是为了让我们逐渐淡忘其军装,从而让他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更为平常?我无法揣测他的内心想法,但我认为这两种可能性都或多或少存在。他自信地敲门,并不期待我们回应某种承诺,而是以一种最为朴素自然的方式行动。烤火成为他来访的惯用借口,既非自欺欺人,也非刻意掩饰其习惯性行为。
他并非每晚都一定到场,但我未曾记忆中有哪次他是默不作声就直接离去的。当他俯身靠近炉火,在沉浸于火焰热量的同时,他低沉的嗓音渐渐响起。在这些夜晚的交谈中,他围绕心中的议题——他的祖国、音乐、法国——进行了长篇的独白,却从未试图寻求我们任何人的回应,无论是口头上的回答、肯定的目光,还是简单的注视。他的发言时间并不长,相较于首个夜晚,后续的言谈也并未显著延长。他的话语由几个句子组成,期间或许因短暂的沉默而中断,也可能如单调的祈祷般连续不断。有时,他静倚在壁炉旁,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有时则走近一件物品,如墙上的一幅画,口中依旧流畅地讲述着,随后陷入沉默,微微鞠躬,礼貌地祝我们晚安。其言辞与举止,都展现了一种独特的风格与温雅——在某一夜晚,正值他初次来访之际,他当时提到:“在我们那里的炉火与此处的炉火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差异呢?论及木柴、火焰与壁炉,二者自然有许多相似之处。然而,关键在于光线的不同。光线的变化取决于它所照亮的物体,取决于这个吸烟室内居住者的氛围、家具的摆设、墙壁的色调以及架子上书籍的排列组合……”
在凝视炉火与深思之际,他自顾自的不禁提出了疑问,嗓音轻微而低澜:“我为何钟爱这间居室?其外观并非十分引人注目,请各位见谅。” 随后,他从薄唇中牵出一缕的浅笑,光影㳤暖地昳映其中,让我感觉到有着隐隐绰绰的光芒。我听见他继续解释着:“我想表达的是,此处并非展览馆内的展室。论及诸位的家具,难以令人惊叹为工艺之杰作。然而,此屋却拥有独特的灵魂。追溯至整栋建筑,亦居住着无形的精神。”
接下来,那位德国人调整了他原先蹲坐的姿态,他温柔的目光由墨绿渐渐覆盖整个客厅的结构与装饰。突然间,他的视线被对面一件物品所捕获,吸引他走近。那是一排高大的书架。他高大宽厚的身影映在书架前,隐匿在阴影中的手指修长而分明,就那般沿着书脊轻轻滑过,他低声诵读着书名:“……巴尔扎克、巴莱士、波德莱尔、博马舍、波阿洛、布封……夏多勃里盎、高乃依、笛卡尔……”他的笑容中流露出兴奋之情,同时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所读的还仅仅是字母H开头的名字,莫里哀、拉伯雷、拉辛、帕斯卡、司汤达等伟大的名字还未触及。”
他的话语间,继续沿着书籍游走。在我的想象中,如果他读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可能会轻微地发出“噢”的声音,然后思考片刻——而这时,他又开口了:“提及英国人,我们会立刻想到莎士比亚;提及意大利人,我们会想到但丁;提及西班牙人,我们会想到塞万提斯。而当我们提及法国,那种涌现的复杂情感,如同剧院门口的人群,众多杰出的名字如莫里哀、拉辛、雨果、伏尔泰和拉伯雷等争相进入脑海,难以抉择究竟先想起谁。而法国有许许多多的作品,这么多的书,我应该先读谁的呢…”德国人唇齿喃喃自语,在起初那番问题之后,似乎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行动,只能由衷地说道——我们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那是一句最真诚不过的感慨:“……太了不起了——多么伟大的人民。”
小沙发上的母亲近乎已经快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很想用目光如炬的神态去注视着他。祖父则如往常般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宽大泛黄的报纸,确实举得高高的,仿佛是有意隐藏着自己那有所波澜的心绪,看上去正专注致志,没被德国人的话影响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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