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非金石（二） (2-2)

崔祐眼下青黑一片，神情哀戚，坐在霍君华榻边无声垂泪。

阿媪已经哭得眼眶干涩，声哑泣噎，如英和凌不疑端正地跪坐在旁，两人俱是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冰冷。

众人一直守在屋内，当夜色笼罩杏林，如英听见外面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

直到半夜，崔祐忽觉手上一紧，他立刻直起身子连声呼唤，果然，霍君华毫无预警地醒了过来，并且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霍君华定定地看着崔祐，呓语般喃喃道：“阿猿，阿猿，你给我摘桑葚来了么······”

崔祐不知所措，猜不准霍君华是不是记起了往事。

“我要那串最高的桑葚，又黑又紫，一定甜得很······兄长你别骂我，不是我让阿猿爬那么高的，不信你问他······”霍君华静静地躺在榻上，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向两边。

崔祐亦是泪流不止：“你想吃桑葚，我去采，我去采，你放心······”

“阿猿，阿猿，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霍君华忽然凄厉地大喊了一声，外面大雨瓢泼，骤然响起一个惊心动魄的春雷。

“君华！”崔祐呆了一刻，立刻扑了上去，紧紧抱住霍君华。

霍君华伸出苍白细瘦的两条手臂，圈住崔祐的颈项：“鹤年阿兄说的对，我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不认得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阿猿，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

“我对不住你！阿猿，你待我的情意，我只能下辈子还了······”

她满脸是泪，撕心裂肺地哭喊，仿佛要将一生的懊悔与苦难都诉尽。

哭到声嘶力竭，霍君华缓缓松开肩膀，努力撑起身体，双眼无神地四下张望。

崔祐领会其意，大声道：“子晟，快过来，快过来！”

凌不疑走至榻前跪下，微微发颤地伸出双手。

霍君华一把抓住，直勾勾地看着他，如英也抬起了头，看见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这个满是伤痛的灵魂最后一点火光，那里面的情绪是如此的复杂，憎恶、仇恨、懊悔乃至痛惜种种交织在一起。

如英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阿狸，我的阿狸，阿母一直惦记着你······你，你也不能忘了我们，我们的······”

这是霍君华最后一句遗言，说完之后她就颓然倒回榻上，气息均无。

崔祐犹是不能相信，探了又探，最后抱着自小心爱之人渐渐发冷的躯体，放声大哭，屋里屋外的奴婢们也随同哭了起来。

凌不疑沉默得像是一座山，静静地朝床榻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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