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非金石（二） (2-1)

婚期一日比一日近了，凌不疑一日比一日忙，如英一日比一日闲散，偶有两人在一处，也是沉默地坐着，半天没人说话。

杏花别院被笼在沉压压的安静中，凌不疑眼中的情绪比这份安静还要令人觉得窒息。

他艰难地张口道：“派去寻舅父旧部的人至今未回，说不得，又是一场空了！”

如英“嗯”了一声，踮脚折了一枝杏花，握在手里。

一阵沉默后，凌不疑又道：“阿母的身体也不大好······”从入冬起，这股浓郁的药气就没有散过。

“虽然已经开春了，但寒气还是重了些，等到下个月春暖花开，说不定夫人的身体就好了。”

凌不疑点头，然而他眼中的忧郁如同初春山谷中的雾霭，浓得化不开。

如英留在杏花别院侍奉霍君华，彻底避开了都城的喧嚣。

霍君华有时候精神好些，认得她这个“打秋风的侄儿新妇”，看她殷勤周到，还能夸上两句。有时候又现出十分痛苦迷茫的神色，一声一声地喊着“兄长”、“嫂嫂”、“阿夙”“不疾”“不害”等故去之人的名字。

再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们······”

如英命人在霍君华内寝里支了张榻，晚上就睡在这里守着，除了兄嫂和几个侄儿侄女的名字，她发现霍君华最常喊的就是“阿狸”，声音柔软又充满怜爱。

曾经也有人用这种语气唤过她——“阿兕，阿兕，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可怜我的孩儿还这么小，就要当家主事了。”

那一双美丽又慈爱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不舍：“我的儿，你阿父和你阿兄就交给你照顾了，别让你阿父太过操劳，别让你阿兄······别逼他了，日后就让他过他想过的日子，终是我这个阿母对不住他！”

“还有你，我的阿兕以后别那么聪明了，女孩儿要笨一些，才惹人疼，也没那么多烦恼······”

霍君华的身体时好时坏，惹得帝后担忧不已，那边汝阳王府又来传报老王妃不好了。

但重病之中，她仍不肯安静，几度上疏恳求文帝给裕昌郡主赐下恩典。

文帝想起为自己战死的堂弟，叹口气，于是多给了裕昌郡主两个县的汤沐钱，还加封了她未来的郎婿，也就是凌不疑的继弟，一个散骑大夫的清贵官职。

太子也十分怜惜自幼父母双亡的堂妹，衷心地祝愿道：“女莹妹妹自小淑静贤良，盼着她以后的日子能顺遂无忧，就如被风吹落的幼种，虽然早临风雨，但终能自己生根发芽，成家立业。”

这话说得既深情又有意境，文帝正觉感动，三皇子冷不抽地来了一句：“父皇应该等老王妃过世后再加封，如今只是病重，人还没过世呢。”

文帝的感动立刻被堵了回去，他白了三子一眼，严神仙却哈哈大笑，指着三皇子道：“此子颇似陛下。”

被揭了老底的文帝脸皮发青。

也不知是不是三皇子的乌鸦嘴太灵光了，汝阳王妃“垂危”了七八日还挺着，这下不但文帝有些不悦，连带汝阳王府也十分尴尬。

可霍君华却没有老王妃这般顽强的生命力，如英派人报了病危，并请文帝速召凌不疑回来侍疾。

消息传到时，文帝正文兴大发，坐在长秋宫中和皇后你一句我一句地写上巳节赋，听闻此事，他手指一抖，雪白的绢帛上氤氲开了一大团浓黑。

一声怅然叹息后，他立刻让凌不疑停下所有的事赶往杏花别院。

凌不疑赶至时，霍君华已是弥留之际了，如英也没想到病势会发展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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