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静悄悄,唯有碎纸机发出的声音清晰可辨。一沓画着凌乱线条的稿纸正被它吞入,从桶内吐出又白又长的纸屑。
智音坐在一旁,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这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静默。忽然,那些尚未被粉碎的纸页上,墨迹似乎扭动了一下,发出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叹息。
碎纸机顿了顿,又吞进几页。这回是1923年的上海,李凯蒂逃往的那座城市。她的声音急促,带着街头奔跑后的喘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我能当校对员,我能活下去!”
“然后呢?”智音终于抬起眼,目光疲惫地扫过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身影。
尹智音:“上海沦陷的时候,你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能逃到哪里去?我查了资料,那时候活下来太难了。我给你一个明确的死亡,好过给你一个虚假的希望。还有你别忘了,你姐姐也在婚礼前夜自杀了。”
李凯蒂:“可你连试都没试!”
“因为我不是你!”智音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跌落,变得沙哑。她紧接着说,毕竟自己没去过1923年的上海,不知道一个校对员一个月挣几块大洋、能租什么样的亭子间……
尹智音:“我写你吃一顿阳春面是该放醋还是放辣油?我不知道!”
碎纸机仍在工作,吞没了维多利亚时期的裙摆、曼谷夜市的炊烟、缅北的枪声……层层纸屑,淹没并覆盖了许许多多的她或他。
“那你为什么又要创造我们?”一个平静的声音问。是罗曼蒂。她似乎离得最远,声音里带着航空汽油和某种决绝的味道。
罗曼蒂:“给我们名字、生日,甚至一个看似可能的开始,然后又亲手毁掉。这值吗?”
沉默良久,碎纸机填满了寂静。“我怕你们活在我编的故事里,却带着别人的影子。”
“波利阿科……”她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那个白俄罗斯男孩的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一丝遥远的甜味和最终的苦涩。
尹智音:“你们就像他。出现一下,给一个微笑,然后就必须离开。因为再往下,就需要现实去填充。而我……我没有那么多现实。”
智音轻轻叹了口气。她所拥有的,只有厨房里偶尔煳了的饭,洗衣机里待洗的衣服,以及鹤彤那一张张永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试卷。
“给你们一个结局,哪怕是个坏的结局,至少算是个了结。”她看着最后一页纸——上面画着叶莉雅三个姐姐的潦草关系图。
到最后,连这些也被机器吞没。“总比让你们在半空中吊着,不上不下,像个笑话强。”
碎纸机完成了工作,停了下来。书房里彻底安静了。只有桌角那杯凉透的茉莉花茶里,沉淀着所有被放弃的名字,无声无息。
智音坐在一片寂静里,仿若一为清空了战场的无名士兵,疲惫,且茫然。
她又一次想起了稿子里罗曼蒂的那句“值吗”。是的,非常值得。她对自己说。
所有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作为以为合格的作家必须要做的。辞旧,才能迎新。想到这儿,她打开碎纸机的桶,拎着它和堆放在玄关门口的垃圾袋,下楼倒干净了垃圾。
几分钟后,碎纸机的桶空了,就好像它不曾被堆满过。现在,一切皆可从零开始。
昼夜交替永不更迭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