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 (2-1)

昭明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山崖上，仰头望着云破月出：“师兄，我这些日子，偶尔会想起过去。”

多宝顿了一顿，停下脚步。

昭明：“……我和你，金灵、龟灵和三霄几位师姐，还有赵公明几位师兄。相逢于日月之间，共游浩渺群星。自此始知天地浩瀚无垠，并非如现在一般，只有你我二人。”

他略作停顿，倏忽开口道：“师兄，你怕吗？”

多宝低头看他：“怕什么？”

“也许是，怕我们再度一无所有？”昭明作思考状，眼眸闪烁不定。

“那应当是怕的。”多宝并未犹豫，自然地回答了他，“只是，相比于怕，更多的，却还是恨。”

他眼眸微深。

“恨天地不公，吾道难至尽头；恨圣人设局，生生断绝截教传承；更恨此身无能为力，不得脱此劫数。尽此一生，终究是局中蝼蚁。”

盘古氏上清通天，与这世间寻常可见的多宝鼠，当真有一段师徒之缘。

只要多宝愿意认下，那便是长长久久，历经无数个元会，始终未改。

从此，他便是他的大徒弟，亦是名正言顺的上清首徒，玄门首席。可代师掌教，可替师授课，往后的千千万万截教弟子，再无一人可以越过他去！

此般因果羁绊之深，待至后来不得不断去之时，竟至剜心之痛。

——封神一役后，太清老子西出函谷关，令多宝道人化胡为佛，入西方，掌大教，从此截教与西方佛门气运同担。

多宝：“甚至，我曾经以为至少你能自局中脱身。你却回来告诉我——你只身陪我入局？”

他们对视，沉默许久。

多宝低眸望他，想了想，手指微拢，幻化出一朵纯白的花朵，替他挽在发冠之中。

他退后了几步，打量了一下昭明的模样，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肃容道：“若有急事，便来寻我。”

昭明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对他的玩笑之举有多少责怪，抬手触摸了一下花朵，到底没有把它摘下。

昭明神色温柔轻缓，又带着自始至终不改的从容与坚定：“我会的。此外，还望师兄珍重己身，切勿以我为念。”

多宝仍是没有忍住，便又回头望了他一眼。

清泠无垢的月下，古树郁郁葱茏，有星星点点的萤火穿过枝桠，拂过昭明微垂的青色衣摆。

他的神色似比月色柔和了三分，长久地驻留在时光之中，一眼难忘。

未来会变好的吧。

他想着，又随即摇了摇头：未来一定会变好的。

他这么想着，整个人倒是又畅快几分，懒洋洋地望着从头顶的树冠上漏下来的几许月光。

不知道有多少师弟师妹，被那一句“可愿拜贫道为师”，再加上一个清风明月般温柔的笑容给骗回了碧游宫。

如此，便是一生一世，莫敢回头。

多宝道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成为圣人舍弃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晓这世间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那他们就有了一线生机。

成为圣人舍弃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明白。

但他知晓了立地成佛的代价。

十万遍往生经念给了他死在封神之战之中的龟灵师妹和数万生灵。

那个在金鳌岛享受万般赞叹的截教首徒已经死去；这个在灵山无牵无挂立地成佛的如来世尊随之醒来。

往后，再也没有人称呼他一句那个他嫌弃了许久的名字，世人称他为世尊如来佛。

往前若是所有时间线早就注定，那么往后才是他们的时代到来。

在诸多劫难之中，世尊如来满怀欣慰的看着披荆斩棘前来的故人。

祂走了很久，历经了许多的苦难。

祂舍弃过往的所有，本应该轻而易举的就能够选择那对祂来说最从容的路。

但祂骨子里同他一样的道，告诉祂，若非自己手中执剑，那么终究不会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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