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

昆仑山上的明月渐渐又升了起来,积水空明,藻荇交横,愈发显得此地平静安宁。

或许外面的世界有着腥风苦雨、动乱频繁,而昆仑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高居红尘之外,远离俗世纷争。

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直至洪荒终焉,依旧是这般,至清至净。

可有人偏生不喜欢。

元始抬起首望去,无悲无喜地想着,眉间的冷意愈发深重。

护山大阵被触动,下一刻,有一道流光遁走。

太清静静端坐在蒲团上,垂了满头白发,神色淡漠。他以手指轻捻琴弦,音节凝滞于弦上,不曾拨动。

太清神色微凝,拢于袖中的手本能地摆个掐算的姿势,又一根一根缓缓松开手指。

那双映入满庭桃花迷离的眼,此时弥漫着淡而缥缈的雾气,衬得他容色愈加淡泊。他微微一笑,倏忽明白过来:“竟是去那里吗?”

良久,太清方抬起那双疏离空旷的眼眸,望向元始:“她去凡间了。”

语气平静,笃定地下了结论。

元始侧过身,衣袍带起花瓣,簌簌地飞扬。他眉眼沉郁,唇线压得平直,近乎冷然的目光与太清对上。

“仲弟的心,可是乱了?”太清低下头抚上素琴,神色照旧淡淡的。

夜明珠的光芒投下,却不曾覆上圣人浸润冰雪的眼眸,连带寂然中沉坠的衣裾,于昆仑苍茫的白中透出不带感情的冷。

元始冷笑一声:“兄长倒是兴致尚好。”

“元始。”太清眼眸淡漠,沉下声唤了他一声。

白衣圣人无声地抬起眼眸,定定地望着太清,唇边的讽刺意味清晰几分:“难道兄长还要拦着我吗?”

太清微微摇头:“并非如此。”

太清低首,拨弄了一下琴弦,“一味的阻拦是无用的……或许你也该想想当年旧事。”

周围气氛似冷凝了一瞬,伴着殿外倏忽霹雳作响的雪粒敲打之声,隐隐约约撼动着窗棂。

元始侧首看去,便见雪雾笼罩在上方,薄薄的一层霜白,透着从未消磨而去的冷意。

通天啊……

元始的声音又转回之间的淡漠,仿佛无事发生过的模样,道:“兄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清静无为啊。”

这话说不出的讽刺。

太清:“你倒是拦过,又拦下了几次?”

元始的目光淡上几分,冷声道,“若是当真想阻止他出去,岂会拦不下人。”

通天是,敖瑜亦是。

窗棂外,大雪渐渐弥漫过视野,又见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飞鸟,迎着风雪自由且无拘无束地掠过山野。

元始循着太清的目光望去,手指微微一动,攥上袖袍的一角。转念间,又松了手,他便顺势理了下衣袍。

太清回头看他。

元始仍是气度高华、衣冠整肃的模样。不苟言笑的唇紧抿着,眼眸极淡,眉间萦绕着不绝的冷意,像极了昆仑旷古不朽的冰雪。

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慢声问他:“难不成,你还想藏她一辈子?”

“有何不可。”元始半阖了眼,掩下几许沉涩,“难道大兄不想吗?”

太清笑了。

道门圣人极为淡漠的一瞥,透过他仲弟的面容,投向更为邈远的地方。

连声音也缥缈几分,似叹,似嘲。

此刻的他一改之前面对敖瑜时的温和,面容变得极冷,眸底有晦涩隐约浮动。

那一瞬,太清几乎压制不住自身源自于混沌魔神血脉的暴戾,跨越千山万水,一双淡眸漠然看向一处,那是首阳山道场一个空荡荡的盆栽。

在很多年前,那里面曾养了一株破得他赏识的嫩苗。

可惜它却永远都没有长成的机会。

因为在那之前就被他一手摁死了。

在他悟道成圣的那一日。

印象总会随着时间而变得糟糕,不若就让印象永远留在最好的时候。

此物如此,她自然……

不可以。

圣人无疑是整个洪荒中最贴近天道的存在,魔消道长,道消魔长,魔道气运在上涨,魔气开始在洪荒散布,新的道魔之争将要降临。

太清神情蓦然一肃,从魔怔中回过神来,垂眸凝着手中长剑。

雪光剑身似截取自昆仑之巅的天光,其上的圣人之血却为无暇光华笼了一层血雾,不复圣洁,多有妖娆。

恰逢此时,剑端一点血滴点落,于门槛之上炸开一小朵血色的花。

门槛……

原来,就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圣人尊位走了下来。

为了她。

玉虚宫建于天之极,此地终日笼罩在冰雪严寒之内,纵使修为有成的修士也无法长人怨耐,平年一些企图拜师昆仑的大能便因挨不住这等严寒而却步。

不过呆在这般环境下的玉清圣人似乎开没有叹变的意思,哪怕在世人眼中圣人所居之地不该是这般恶劣,但昆仑本有多冷,现在就还是有多冷。

这位高高在上的圣人对自己居住环境是否冷寂无动于衷得很。

但这般冷寒的昆仑也不是没有温暖过,在上清还小的时候,玉清为了照顾他就曾出手逆了昆仑的先天冰雪,引得四时絮乱。

不过这对元始来说是件再小不过的事了。

后来他又为了他的道侣又一次逆转四时。

华美雪衣款款迤逦于玉石阶梯,银发白衣的圣人步入月光之下,在昆仑之巅连阳光都没有温暖,月华也只会增添几分清冷。

在这里的世界只有冷,空气是冷的,阳光是冷的,连这位居住于此的圣人也该是冷的。

不过凡事也总有例外,比如他愿意为一人改变昆仑的环境,比如他愿意为一人改变自身的冰冷,又比如……

太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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