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问高炽

楚楚终是在大内侍卫和高炽的陪同下回了坤宁宫，侍女们忙放了热水，伺候沐浴更衣，还端来了热茶暖身。一番折腾后，楚楚坐在床上，高炽陪在她身边抚慰着。

“你父皇什么时候病的？”楚楚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敦厚的孩子，语气中带着不满。

高炽吃惊地看了一眼母亲，又心虚地低下了头，声音如蚊蝇般，“母亲怎么知道的……”

楚楚心里一惊，他果然病了。一个月前他就睡眠不佳，情绪燥郁，多发梦魇，今日见他面容中也透露着虚弱，楚楚有些猜测却不能确定，故才对高炽诈问，竟真的问出来了。

楚楚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发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回事？”

高炽犹豫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从父皇北征回来……他就感觉身体不适，时常头昏头痛，身体无力，他怕母亲担心就一直瞒着，暗中召见太医诊治……”

楚楚瞬间回想起从瓦剌回来后的几个月，他时常在前朝处理政事到深夜，远比往日呆的时间要长，对于两人之间的房事也不如以前积极，原以为他只是太忙了，过于疲惫，没想到竟然是病了，而自己作为妻子，竟然浑然不觉，想到这楚楚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

高炽接着说，“父皇召见了很多次太医诊治都不见效果，许是上了年纪，身体不如往日了，慢慢的性情也变了，变得多思善疑、暴躁狂怒，儿臣听说他还令姚广孝和一些术士为他卜算百年之事……结果如何儿臣不知”

楚楚想起她与朱棣看望道衍大师的情形，原来他让道衍卜算的是他的命，而此后他的表现也证明了卜算结果并不如意，楚楚感觉心口锥心地疼，难道他们真的就要阴阳两隔了吗？

此时高炽看着母亲痛苦的表情，心中不忍，但犹豫再三还是狠下心来，“母亲，你信报应、天谴吗？”

不等楚楚回应，这个孩子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原是不信的，可今日紫禁城三大殿俱毁于雷火，儿臣不得不信了，父皇他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一手把你培养成人，把你扶上太子之位！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楚楚愤怒地斥责着高炽，高炽是他们的长子，倾注了最多的心血，而这个孩子却在朱棣虚弱的时候反过来指责他。

高炽愣神片刻，苦笑一声，“儿臣从未否认过父皇的生养之恩，可事实是无法否认的。母亲根本就不了解他，母亲了解到的只是他想要展示给您看的。您看到的是他的英明神武……可这些背后却是累累白骨、万千冤魂！”

高炽站起身闭目片刻，又睁开那双与朱棣相似的眼睛，双目如炬，指着坤宁宫的大殿，慷慨陈词，“就说这北京皇城吧，父皇违背祖意，抛弃祖脉，执意迁都。多少人为此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多少人死在迁移的路上！为了营造这座皇城，花费的白银何止百亿！靖难之后国库空虚，这些钱又从何而来？还不是加在百姓身上数倍、十倍的赋税和征发的百万劳役？迁都之后，北方人口剧增，所产粮食、物品不能自给，只能千里迢迢从南方走水路千里转运，年年岁岁，这又是多重的负担？”

高炽走近楚楚，苦涩一笑，“母亲看到这梁上的金丝楠木了吗？这种木头极其稀少，只有云贵地区的深山老林才能寻到踪迹，百年才得成长，找寻一颗就得几个月甚至一年时间，它们长在阴湿的山谷中，瘴气环伺，还有野兽毒蛇威胁，为了采伐这些树木，无数人送了性命，当地流传一句歌谣，“入山一千，出山五百”，进去了就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那些人不都是因为父皇迁都而送了命吗？”

楚楚望着慷慨激昂的高炽，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他，她一直认为他性格平和，宽以待人，不善言辞，在朱棣看来这个儿子性格懦弱，毫无主见，子不类父，可此时的他却表现出了极其鲜明的个性，他勇敢、仁义、悲天悯人，这是她和朱棣从未见过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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