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卡……莱卡……”这是我的父亲王向林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两声呢喃,就像两声轻微的叹息,眨眼间就消散在秋日的晨曦中,连一丝踪迹都找寻不到。
在后来的三十年时光里,母亲总是对我的述说表示怀疑,她不止一次地盘问我:“你爸念叨的咋是莱卡呢?德海啊,你一定听错了,你一定听错了吧,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在这三十年的时光里,我的人生里程虽然从二十多岁走到了五十多岁,但我依然耳聪目明,依然没有步入老年的行列,所以我一次次异常清晰、不容置疑地向母亲保证:“我爸最后念叨的就是莱卡,的确是莱卡,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天早晨,母亲出去买早点了,我守在父亲的床前,我看见他从昏迷中醒来,往日那布满血丝且发黄浑浊的眼睛此时变得异常清澈,那份浊黄和血丝都不知道退隐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像出现了奇迹,父亲用异常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嘴角浮上来一丝微笑,脸上的表情也带着一种羞涩,好像是为自己在病床上躺得太久——父亲是一个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这个别人包括母亲和我。那一刻,我心里异常高兴,忙问他还疼不疼,是否想坐起来?我感觉到我的话在父亲的大脑里穿越了一次千山万水,许久,至少有五分钟吧,才看见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拽过来另外一个枕头,双手抄进他的两只臂弯,把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往床头位置挪了挪,再把他那已经衰弱得脱了形的脑袋搁在垫高了的枕头上。这时,我看见父亲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游丝一般的气息,急忙侧耳过去,听见了那两声呢喃,千真万确是“莱卡”!
母亲常常失望地说:“咋会是莱卡呢?”莱卡是我们家的一只狗,早在那年夏天就死了,埋在乌苏里江边东山的密林里。有一次,母亲又盘问我一遍,我“幽”了她一“默”,“妈,我的耳朵不会欺骗我!”这是在父亲去世五年后,失父之痛已经渐渐远去,而我在哈尔滨刚和赵婕结了婚。夏天,我第一次带着赵婕回乡探亲,我觉得心里和空气里流动的都是蜜糖的味道,所以母亲那样问我,我才“幽”了她一“默”。但我的幽默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母亲没有理我,眼睛空茫地望向窗外,我知道母亲陷入了往事的追忆中。
我“嘿嘿”笑了一下,没有把母亲的状态放在心上,拉着赵婕的手走出院子。围墙的木栅年头已久,根根都成了灰黑的颜色。木栅外面,深蓝、鹅黄、淡紫色的鸢尾花正沿着我家门前的一片缓坡恣意绽放。走上缓坡的坡顶,朝东看,一曲江水像白色的绸布,隔开了两岸的森林。对岸的森林中依然矗立着一座漆成深绿颜色的哨卡,高出林梢,突兀得像原本好好的树冠上长出了一个又大又怪的瘤。
赵婕松开了我的手,撩了撩被微风吹到嘴角的一缕头发,一本正经地望着我说:“王德海,你的父亲。”她的语速迟滞了一下,显然是在思考,“咱爸”,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咱爸在那边真有女人?”她用一只纤细的手指往哨卡那边指了一指。
“哪有,那都是咱妈的臆想,没影子的事!”我要维护父亲的尊严,又强调了一遍,“压根儿没影子的事!”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叶琳娜不是……你没有骗我?”赵婕看着我的眼睛问。
“她是咱爸的同事,当年都在哈尔滨。”
“这个我知道,”赵婕说,“后来她回到了那边,咱爸不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吗?”
“没影子的事,咱爸忠于自己的家庭。”赵婕的眼睛在我的眼睛里幻化成两朵最美的鸢尾花。
“你没有骗我?”
我点头。
“你永远不会骗我?”赵婕撒娇似的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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