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伸出脚又要戏逗小花猫。脚刚要出,她哎哟了一声。整个人伏在沙发上。微暗的光,包裹着母亲。瘦骨嶙峋,像一把尖刀。蠕动着,在寻找舒服的姿势。最后,她滑下沙发,跪在地板上,手撑着膝盖,久久不动。
跟网上说的一模一样,这种癌会出现强迫体位,那就是跪着。跪着才能缓解疼痛。
回医院去,打镇痛剂。我说。
不去了,上次打完照样不舒服,“哎哟”都喊不出来。母亲说的是大剂量镇痛剂打完之后的副作用。
我帮不了母亲,只能任她跪着。
跪在猫前。
跪了一夜。
猫都睡着了。
还是昏睡好。昏睡就不疼了。我把母亲房间的窗帘拉上,后来干脆把客厅的也拉上了。母亲跪着让我难受。她睡着的时候,我会刻意把她弯曲的腿摆平、摆直。
可是清醒的时间还是多。
清醒就要跪。跪。跪。跪。跪到天亮。跪到天黑。
跪到第三天,母亲讲出了她的决定。
当时是清晨六点,我醒来,第一件事是去烧一壶开水。
母亲的房间开着,大亮。原来她自己把窗帘拉开了。客厅的窗帘也拉开了。
一丝风都没有。窗外小区的几座高楼、远处的整个城市,兵马俑一样,安静伫立,整装待发。突然,马路上开过洒水车,呜呜的警报响起,偌大的世界一下子就活了。卖早点的店开门了。公交首班车上路了。背着书包的小孩出现了。为了躲避早高峰提前出门的小轿车出现了。一天开始了。
我端着新鲜开水,进了母亲的房。旋开保温壶,把几乎没动过的隔夜开水换出来。
母亲说,大毛,我想死了,你帮我吧。
我说,好。
我应完母亲,回到客厅,烧第二壶开水。水壶接通电,小红灯亮起。我静静地站着。不一会儿,水咕噜咕噜响起。这声音,我觉得特别好听。像个小孩,活蹦乱跳的样子。
我就让水一直开着。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我心想,要是水就这么一直咕噜下去,老子他妈的就是站成枯木也陪你咕噜下去。可是咕噜很快就灭了。
我退后两步,坐在餐桌上。手机正在餐桌上充着电,我拔了,给不知道是在美国还是非洲的弟弟发了条微信:“小毛,妈妈有事,急事,尽快回复。哥。”
我和弟弟的微信记录一直没删,没时间删。我翻了下,这三年来,我们说的内容全是母亲的病。三年前确诊,是癌。中医、偏方、西医,最后才上了化疗,一次,两次,三次。击倒,再击倒,最后跪着,跪过白昼,跪过黄昏,跪过漫漫长夜。
有次,半夜,我站在门口,看着母亲跪着,像一尊雕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跪了下来,我也跪得跟一尊雕塑一样。跪了多久我不知道。最后是猫轻轻叫唤了一声,我才抬起头。猫从沙发上跳下,落在母亲边上。母亲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猫左右翻了个身,最后也安静了。我站起来,坐在椅子上,看了她们很久……
四处拉开的窗帘,让人想出去走走。我推出轮椅,带上母亲。母亲居然摆手不用轮椅,自己扶着墙壁,走出门口,走到电梯口。等待电梯的时候,她冲我用力地笑了笑,大概是一种无奈的意思,最后还是挪到了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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