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的
十一月下旬,宫里门禁渐松,即将入腊月,各宫各院娘家开始往宫里送东西,女眷往来频繁,这一日灵安也请旨往钟粹宫来,不巧半道上遇见承乾宫懿贵妃。
两家本来就势同水火,灵安守礼,侍立在宫道旁,懿贵妃却非停下暖轿掀起帘子跟他说几句话,仿佛故意让他站在路边积雪里,直等瞧着脸都冻惨白了才离开,等灵安再走回路中间,褂子下摆和裤袜都湿透了。
钟离·灵安:看你嚣张何时。
灵安心下咒骂,匆匆往钟粹宫来,彼时禧妃正在暖炕上歪着发呆,听说兄长来了,并不想见,冬云劝说已经推了好几回,这样下去也不好,总不能自此再不见娘家的人,禧妃这才穿戴了出来,听说哥哥的鞋袜都湿透了,让冬云搬来炭炉给他烘烤。
殿内无外人,冬云是可靠的,灵安便直说
钟离·灵安:娘娘为何这么久都不让臣和家里人来请安?
钟离·灵安:那一次的事臣至今想不明白,您为何不与臣商议?
禧妃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看着兄长裤袜全湿的狼狈模样,又听他啰嗦这些自己早就猜到一字一句的话,懒懒别过头,很不在意地说
钟离·和妘:哥哥不是要我和贵妃斗吗?
钟离·和妘:可惜我斗败了,我是扶不起来的人,哥哥不用再费心。
钟离·和妘:听说嫂子就要生了,盼着生个女儿才好呢。
钟离·和妘:等她长到十四五岁,皇上正当盛年,女儿进宫做了宠妃。
钟离·和妘:哥哥的前程可就如日中天,我这里,你就别指望了。
钟离·灵安:娘娘这话说的,您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皇上一直也喜欢,自然好过任何人。
灵安一肚子的火,可不能对妹妹发作,只能苦口婆心地劝
钟离·灵安:自从皇后仙逝,族人一直惶恐不安,盼着娘娘在宫里重新撑起家族门面呢。
禧妃幽然转过目光,对灵安冷笑
钟离·和妘:钟离如今是多不济,才要靠一两个女人来撑门面?
钟离·和妘:南边大捷,我们家可有人在前线?
钟离·和妘:姐姐不就是为了你们,才耗尽心血英年早逝。
钟离·和妘:我还不如姐姐,眼下也天天身子发沉、倦怠慵懒,只怕不久就要去陪姐姐了。
钟离·和妘:哥哥有心思往钟粹宫来,还不如正经去族里找新的女孩子来代替我才好。
钟离·灵安:娘娘……
钟离·和妘:冬云,送大人出去。
禧妃霍然起身往内殿走,冷冷撂下一句
钟离·和妘:对外头说我身子不好,年节里任何事,都不能参加了。
灵安目瞪口呆,谁想这个在家从来温顺乖巧的妹妹,进了宫竟有如此大的变化,当初皇后还担心妹妹难成气候,可她这份气性若愿意,必然不比皇后差,可她却先把自己折腾半死,生生自毁前程,当年他费尽心血栽培,就换来这个结果?
钟离·灵安:娘娘,您也能和全嫔交好啊,如今全嫔圣宠不……
禧妃闻言驻足,回眸看着哥哥,像是看天大的笑话一样嘲笑兄长,乐滋滋地说
钟离·和妘:哥哥怎么早不说呢?我可把全嫔也拖下水了。
钟离·和妘:难道哥哥不知道,承乾宫里下毒的事,就是全嫔向上头揭发我的呀。
灵安浑身战栗,从心里凉到头发丝,妹妹的笑容竟让他觉得阴瑟恐惧,冬云赶紧把两人分开,劝灵安出去,到了门外才说
冬云:娘娘精神一直不好,悲喜不定,您好歹过些日子再来吧。
灵安心中抑闷,随口嘱咐冬云几句,便匆匆离去,他许是要回府好好合计,是继续指望禧妃,还是赶紧另选了新人来,但禧妃有一句说的对。
皇帝龙体康健,十三四年后正当盛年,不论禧妃如今何等气候,总有年老色衰之时,但钟离家族还要长长久久繁盛,不能不做打算。
冬云送走了大人,转身回内殿,又瞧见禧妃坐在原处发呆,这些日子她没别的事做,常常可以这样坐着发呆几个时辰不挪动,从前孝慎皇后终日忙六宫琐事,发呆是被她视为最荒度时日的事
其他各宫娘娘,针黹女红琴棋书画,谁会像她这样把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全用来发呆,时日长了胡思乱想,怎能不引出癔症。
她叹了叹气,上前道
冬云:娘娘,就要腊月里,要不要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钟离·和妘:热闹什么?姐姐丧期未满一年,旁人就算了,我若还这样子,她该多寒心。
禧妃冷幽幽一笑,伸手抚一抚胸口
钟离·和妘:姐姐没了以来,数今日最解气,她一肚子的委屈,我一肚子的火,算是撒干净了。
钟离·和妘:可惜说得还是客气了些,真想好好指着他的鼻子骂。
钟离·和妘:家里一个个好端端的男儿郎,仗着祖荫不思上进尸位素餐。
钟离·和妘:就眼巴巴把我们这些女人送来火坑里熬。
钟离·和妘:凭我从前如何装得柔弱,他们还是赶鸭子上架不放过我。
钟离·和妘:进了宫,熬出天了门面是他们的,熬得不好的,进来不问安不安。
钟离·和妘:就先指责你如何这样如何那样,这一次我闹得他们没脸没皮的。
钟离·和妘:哪怕是被赐死呢,我也心甘情愿了无遗憾。
冬云听得心里突突直跳,闷了半晌看着主子得意的笑容,承乾宫下毒的事儿禧妃没经由她的手,想来灵安为她在宫里布了旁人不知道的人在,她只知道主子重阳节前就小月了
所以那天从承乾宫抬回来又说她小产时,冬云简直就懵了,再后来的事一直到今天,她始终心里有个疑惑,现在似乎是解开了,忍不住问
冬云:承乾宫那边的事,娘娘您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