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代具”是一个容易引起误解的概念,似乎它的功能只是替代残缺的身体器官。譬如,某人不幸在车祸中失去双腿,不得不装配义肢/代具。为了更好地阐明器官学的宗旨,在此引入德里达的“替补”(supplément)概念。在《论文字学》中德里达反复强调,替补具有双重意义:补充与替代。“替补概念……自身涵盖两种意义,这两种意义的结合既怪异,又属必然。替补补充,它是剩余,是充实另一个充足性(plénitude)的充足性,在场的填充(comble de la présence)”。(Derrida, 1967, p. 208)补充之义不难理解。落实到人与技术的关系,这意味着人是自足的,技术是辅助工具,它的功能是更好地服务于人——锦上添花。即便没有技术,人依然无所缺失。这是工具主义技术观的基本主张。另一方面,德里达进一步指出,“替补代替(supplée)。它补充只为取代。它介入或混入代替(à-la-place-de);如果它填充,那也如同填充虚空。如果它代表(représente)或临摹[在场],那也是通过在场的先天缺失进行的。作为替补者和代理者,替补是想取而代之的副手、下属机构。”(ibid, p. 208)这层含义略显费解,但也更深刻。就人与技术而言,替代意味着赋予技术以构成性意义。技术作为人工器官似乎对人只具有辅助性和补充性意义,但它事实上构成着人的本质。鉴于人的本质就是缺乏本质即“在场的先天缺失”,技术便能够发挥构成和替代的功能。举例来说,我们常常将一些事情记在日记本上以备忘,似乎日记只是大脑记忆的辅助。但是,因为我们的记忆力是有限的,而且记忆会犯错,所以一段日子过后,日记反而成为判定记忆是否准确的依据。日记看起来只是记忆的补充,反过来却成为记忆的替代。
本文主张,器官学就是替补存在论。一方面,它的中心关怀是关于此在与技术的存在论。存在论关涉人与技术的本质和存在方式等基本问题,与伦理学、政治学有着原则性区别。另一方面,它坚持技术作为器官是此在的替补。技术看似是辅助工具,实则是对此在具有构成价值的必要器官。这样,技术的器官学之思既不同于流行的工具主义,也不同于海德格尔的“座架”理论,或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等等。技术器官学主张,人不是自足的,技术对人具有构成性,人只有借助外部器官才能成为(become)自身。在这一点上,器官学与德勒兹的根状茎(rhizome)存在论颇有亲和性,二者都强调联结与生成(becoming)。“根状茎没有开端,没有结束;它总是位于途中(middle),在事物中间,是居间存在、间奏曲。树是血统,但是根状茎是联姻、独一无二的联姻。树强加动词‘是’(to be),而根状茎的成分是连词“和……和……和。这种连词具有足够的力量去动摇动词‘是’并将其连根拔起。”(Deleuze, Guattari, p. 25)此外,器官学之思与拉图尔(Bruno Latour)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NT)以及克拉克的“延展认知”(extended cognition)也颇有共鸣。它们的共同点是:放弃实体主义,走向关系主义;放弃静态思维,走向动态思维。
参考文献
斯蒂格勒,2018年:《意外地哲学思考》,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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