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与手杖的综合以及一般地说身体与用具的综合构成了所谓的“身体图式”(le schéma corporel)。梅洛-庞蒂说道,“习惯于一顶帽子、一辆汽车或一根手杖,就是安置于其中,或者反过来说使之分有本己身体的容积度(voluminosité)。习惯表达了我们具有扩充我们的在世存在的能力,或者通过占有新工具改变我们的实存的能力”。在此,所谓习惯就是身体图式,“‘身体图式’最终是表达我的身体是在世存在的一种方式”。当一位盲人习惯了自己的手杖,或者一位司机习惯了自己的汽车,新的习惯或身体图式的综合就宣告完成。必须再次强调,身体图式并不局限于生物学意义上的客观身体,它指的是由身体与外部用具整合而成的作为知觉主体的现象身体。
“盲人的手杖”表明,知觉和认知不仅是涉身的,而且是延展的。梅洛-庞蒂的现象学与延展认知在思想逻辑上是一致的。这反过来告诉我们,应当在现象身体的意义上理解认知的具身性。认知依赖于客观身体,更依赖于现象身体。认知的边界不是皮肤,而延展到客观身体之外的事物与工具。事实上,克拉克本人也意识到了延展认知与梅洛-庞蒂的身体图式的共通性。他在《天生赛博格》(Natural-Born Cyborgs)中谈到,“盲人的手杖或体育明星的球拍很快就感觉像是使用者的身体和感官的真正延展。这是因为我们对紧密相关的行动和例行反馈——通过这些非生物外围运行——的连续经验,使得大脑能够暂时产生一种新的包含非生物构件的‘身体图式’”。
四、技术对认知的构成性意义
至此,本文论证了虽然梅洛-庞蒂的现象学与延展认知之间不存在思想史联系,但二者具有共同的思想逻辑和旨趣。知觉和认知并非内在于头颅或身体,而是人与外部事物的协同成就。这条思路把我们引向了一个具有重要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的课题,即技术与认知的关系。依克拉克之见,奥托如果离开笔记本,便不可能抵达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依梅洛-庞蒂之见,盲人如果遗失了熟悉的手杖,它对世界的知觉能力和行动能力将严重退化。笔记本和手杖是“人工物”(artifacts),属于广义的“techné”(技术)范畴。当今是技术的时代,我们的认知活动伴随着大量的技术物,从手机、电脑、云存储到天文望远镜、火星探测器。倘若离开技术,便无法充分理解当代人的认知成就。梅洛-庞蒂与延展认知不约而同地主张,认知来自人与外部技术的耦合。我们不应如认知主义那样将心灵从异质性耦合系统中抽象出来。思考认知必须思考技术,技术对认知具有构成性意义。
在认知科学的发展历程中,认知科学家对技术持一种矛盾的态度。一方面,经典认知科学将认知类比于技术,而且类比于最先进的技术,即计算机。根据认知主义,认知即计算,大脑即计算机。这一技术隐喻是20世纪50年以来“认知革命”的主要推动力。“随着所谓的‘认知’科学的出现,技术在西方思想史上首次成为启发工具,新的解释范式在被设想为机器的认知概念中找到了自己的统一性”。在“计算机器与智能”这篇奠基之作中,图灵在讨论“机器能否思维”时所说的机器并非泛指所有机器。“当前对‘思维机器’的兴趣是由一类特殊的机器所引发的,通常叫做‘电子计算机’或‘数字计算机’”。明斯基(Marvin Minsky)则将大脑比作“肉体机器”(meat machine)。克拉克解释道,“现在应该清楚,‘肉体机器’这个说法不止是粗略的类比性暗示。从一类极为特殊的机器即计算机来看,这是说大脑(以及心灵——做一点并非没有问题的延展)事实上就是这样的设备。”可见,经典认知科学对技术推崇备至,计算机是理解认知的首要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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