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可笑的本能驱使我和那些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一同举起右手,敬作为军人的礼节。
是何时我养成了这习惯,我配被称为军人吗?我没有亲眼见过死亡,我没有听见子弹嵌入胸膛微不可闻的声响,我不曾扛起长枪和敌人来一场生死搏击,我不曾知晓人命像野草一样被死神收割的惨烈,我仅仅是躲在封闭的房间里,封闭自己,用演算来麻痹,无耻又自私于被纵容的任性。
我怎会知晓,当人奔走于硝烟战火之间,肌肤生出纵横纹理的声音。我不曾被地壕绊倒,不曾被寒风割裂,不曾被轰炸损伤分毫。
当又一次空袭,没有预料到打偏的炮弹落点会在情报部周围,一排平房被夷为平地。
警报还未解除,我听见我的名字,被从头顶隔着倒塌的墙体嘶吼。
我很安全,我窝在硬木书台下继续演算一串电码,甚至懒得去回应外界紧急的搜寻。石块被搬开露进的光亮刺痛了双眼,桌子被推开,有人把我拉出去大叫“安缇找到了!”
在不远处埋头挖掘的人直起身来,湛蓝的双眸蒙尘,他的表情从惊喜到轻松转变成哀伤,最后是平静,他拍拍双手下达了命令,让士兵继续搜救,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像他这般伪善。那次我失去了两名同伴,据说他们死得比埃里克幸福。
我的思绪总会游离远,连哀悼都在走神,“我们很痛心失去了这样一位优秀的将领……敌方的刺杀……他还很年轻,他有宏图待展……老希金斯将军见了他的长子,一定会为其骄傲的。”
像是下了最猛烈的雨,扎进最深沉的土地,彻底湿润。我以前从不认为我会站在今天这个地方,但我不得不。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摸到湿透的颔线,我战后买了只半音口琴,反反复复吹起一段旋律。
浅眠的母亲被吵醒,她披着睡袍在门口凝视我,走到我身边,轻柔地用手帕按去我从眼角经过太阳穴直直没入发鬓的水迹。她说,安缇,你应该去看看希金斯将军。
维克托·希金斯,在战后一年,被战败国用计刺杀,丧生火海,最年轻的将军,享年31岁,成为了一段传奇。
英年早逝使他缺少令人诟病的弱点。
不,我知道他的弱点,不可称道,罪无可恕的弱点。站在冰冷的墓碑前,我想他无法表达他的不情愿,他应当更愿意选择塑造孕育另一个物种的新生,而非孤独的长眠。
他的家人选择了他最意气风发的一张照片,他佩戴上将军的肩章与绶带漫不经心,那时他父亲健在,他踌躇满志,他仍是那个年轻人。
如今躺在我脚下这片大地。我说不出什么啊,如此仁慈的长官,我该如何面对我自己伪善的嘴脸。我掏出口琴,漫无目的地吹起一首烂熟于心的曲子。
季节的湿气纠结埋伏,出其不意,突地落成滂沱的雨,狂风的洗礼,一瞬间翻过了平静的伏笔,落在了末尾几页谁也无法预料的悬念里。
乐声在雨中来回了无数遍,干脆让世界都被大雨淹没吧。
雨水顺着面颊向下流,全身都湿透。我固执地吹奏埃里克为他的祖国写下的曲子,他歌颂胜利。
我歌颂,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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