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东:平霜
超小超大

序章

2032年7月12日,星期一,晴。

外婆走了。

我一个人走在海岸边,正是薄暮时分。但斜阳还高挂。

偶然打开手机。

沉寂多年的通讯录里表姐发来消息,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水光遏制不住的在眸间闪烁,泪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支离破碎。

怎么就走了呢?幼时夏日里高大而绿荫浓密的大杨树下,古老而安静的故事。雨天里撑着两把油纸伞在灰瓦白墙的水乡和沉稳的评弹声里一起奔跑。面朝碧波的蛋糕店里软糯香甜的桂花酥。年关时漫天红纸屑缱绻,烟花捧绚烂飞腾。你陪我一起度过的孩提时光,怎么也远去了呢?

我埋头书本知识,没什么色彩的少年时代,在无尽的悲伤与欢乐交替中度过的青年时代,到现在灰蒙蒙的得过且过的中年时代,它们像从指间划过的水一样,早就流淌走了。但我不怕它远去。因为也没什么值得我感性的,就这个样子了吧。没有什么过于担忧失去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期待的。

可我是那个执念太深太重,只能用童年治愈一生的人。

其实,想想来也是失去的时光了,何况我在意的从不是多少的年龄与多少的情感。我一向是个从容的人。

我只是在用外婆给的爱和那些个场景画面交织勾勒出久违的幸福与不用考虑悲伤的模样。我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能够支撑着走下去的力量。

我过得很好,过得很不好。

再没有一个我能够想起来只有温暖如花时光,没有冰冷的难过的人了。再没有一个值得我日日坚持穿过这海滨城市的白色阶梯,绕过几条浪漫的街道,去街角花架那边的红色邮筒里取信的人了。

我童年最后一点的影子,还是随着暗夜的到来,随风消散了。

可你走了,你不用遭罪了,你不用受苦了。

而我的宿命,就是替你活下去,替你长久,也还要做你没能做的事。这是生命的接力与善和爱的轮转,我没有办法,但我终有一天还是得独自面对,尽管我并不想。

手机屏幕已然关闭,黑色的屏幕在湛蓝海岸边的余晖照耀下闪着光。虽绝望却仍要充满希冀,虽困顿却仍要涅槃破茧。

表姐又一次发来了消息,询问我是否要回国参加后续的一切事宜。我能隔着通讯线,跨过大洋看到,她在屏幕后的悲伤与面对我时的小心翼翼。

有些事过去了,然而它从未在人们心中淡去。不管怎么样,都依然照旧。

回去。

我不知怎的,就敲下了这两个字。我本非愿意,我向来是个喜欢麻木自己在虚幻假象里的人。但我感受得到,有一股力量,它在驱使我。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这样做,我本应草率的视频连线一下了事的。不过也许是因为那是外婆吧。也许是因为想回到过去了吧。

我一个人走在海岸边,落日几乎要隐没了,但天空依旧如同火焰一样炽烈烂漫。不知从何处传来竹笛声,那是命运的召唤和不屈的战歌。是的,我可以颓唐,可以失败,可以麻木,但绝不可以屈服。我还要踏上新的征程,走她没有走过的路,一个人踽踽前行,在失去了最后的依赖与关怀以后,用自己的勇气,撑起一片天。

——《岁月不是童话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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