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时间从不止歇地朝前走,有些东西翻天覆地,还有一些却一如当年。——木苏里
某年某月某日不知名的时刻,寻常月亮,没有悲欢离合大彻大悟。作业轻而易举完成,父母再三催促下,勉勉强强出门散步。
夜黑得无边无际。信步到小广场上的篮球场,身影在昏黄路灯下不易辨认,未多留心。
“何悦。”男孩子青春期的沙哑嗓音打破长风,迎面而来。
“成哥。”她抬起头,对上陈成以及他身边一众大汗淋漓的校车同窗。
“来一个?”陈成轻巧把球一抛,她急忙接住,缓了两秒才意识到陈成是让她投篮。
“我不会。”她不是矫情的人,只是喜静不喜动,何况出门穿的长衣,活动多有不便。
“来一个,试试。”陈成像没听出她的拒绝。
她上前一步,其余人退到一边。
寂静无声。风过。心跳加速。起跳,球脱手,打上篮板,弹到一边。她如释重负。
“还行,挺好的。”
她抑制住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进都没进,什么挺好的,我虽然自尊心强但也不用这么维护吧。
“那个。”众人纷纷散开归家,她从篮球场旁的长椅上站起,上前一步。
“怎么了?”陈成不动声色。
“我以后,能和你们一起打球吗?”她低下头,不敢去看陈成。
男生脸上勾起一丝笑,转瞬即逝。“行啊,以后每天晚上来球场就行。”
伴着球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少年渐行渐远,影子在灯下越拉越长。
她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思绪纷乱。自此,从不喜吵闹的她在父母眼里突然成了爱运动的孩子与球场常客。
她显眼的马尾辫,在大呼小叫中驰骋。她没什么零花钱,在陈成的建议下学会心安理得接受别人分享的零食。她不会打游戏,没有自己的手机。打球的间隙,大家比赛说出一个当红游戏里的人物,她未曾听闻,只是凭着读过几本史书,行云流水砸出一个又一个人名最终技压全场,赢得一众“你怎么可能没玩过游戏”的质疑。
后来的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其实说物非人非更恰当,一切的一切,比沧海桑田过犹不及。球场上谈笑风生不分彼此的那些人,有的因父母工作调动而搬家离开这个小区,有的去上中专,有的考上重点高中后奔赴省会,有的不学无术吸烟喝酒……他们像一条条线,从不同的起点出发,一路向前,在球场交汇,有过短暂的陪伴,再继续向前延伸,别离。
小孩子会为长亭古道悲伤哭泣,可少年会保持意气风发,走下去。小区篮球场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篮球架都掉漆了,依旧没有翻新。长椅摇摇晃晃,依旧没有更换。想必,小区物业也是个怀旧的人吧。
她小学几年在小区篮球场里塑造出的自信,在初二篮球校队选拔被刷后溃不成军。
读小说看过一句话:电子竞技,菜是原罪。在选拔结果宣布的那一刻,她自己想出了一句话,竞技体育,菜是原罪。竞技体育的结果不会因你是否热爱而改变,看的只是专业和实力。
很久之后,当她已不需要纠结是否要恢复长发飘飘去迎合什么,当她已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我会打球”,当她已不必慌忙“偷得浮生半日闲”,酣畅淋漓后,她抬手接过陈成递来的水,记忆没来由地回溯。
“那个晚上,你是偶然,还是刻意?”
“那个晚上”的限定过于宽泛,宽泛到她咽下一口水,才见陈成脸上勾起似曾相识的微笑。
“你说呢,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我在问你,answer my question.”
“当然是随口一问,不像某些人,别有用心。”
“是嘛,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巧打个球就遇上学妹,那么巧就带学妹打球,那么巧就花自己的钱给学妹买吃的。”
“最后一句,你说什么?”他双眉不可察觉地一挑。
“花自己的钱给学妹买吃的。”
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一笑。“怎么知道的?”
“很不巧,小卖部老板有个女儿,是我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这关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真要帮忙还算不上,聊些话题却是绰绰有余。
“有一次闲聊,她和我抱怨看上了一个不错的学长,这位学长去买糖,被问及为谁买的,他回答给女孩子,她伤心得不行。
“我本来也不知道是谁,但她给我看了偷拍的照片。”
她仰头望天,星河流转,复又回身。
“那张照片上,少年长身玉立,眉清目秀,熟稔又陌生。
“所以啊,到底是谁,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学长?”
谈笑晏晏,清风拂面。他的神情似曾相识,一如既往。好像时光白驹过隙流逝只改变了日历上的数字,但动摇不了少年的心志。
“有什么好纠结的,巧遇又如何,刻意又如何?”
手伸过来,她握住,站起身。
“不过说起来,当年的我,一个书呆子,有什么引人注目的?”
“首先,何悦同学,你是四百米校纪录保持者,是能上游戏排行榜的人,是平台的签约作者。
“其次,腹有诗书气自华。
“再者,虽然我文科不好,但我不得不纠正你对“书呆子”这个词的理解。”
“这是……”
“是你小学男神说的?所以十几年了记忆还历久而弥新?”
“不是因为这个,并且他不是我男神。”
“那谁是?”得寸进尺。
“你。”
“悦哥,你听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每天都会说很多话。其中不乏评价与断言,此类大多富有极强感情色彩与个人主观性片面性。All in all,第一,不要听废话,更不要记废话。第二,不要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让他的话伤害到你。”
少年的戏谑不见分毫,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认真。
“不用这样,我……”
“看,云开雾散,星河璀璨。”
“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谁告诉你是这么用的?”
“无他,有感而发罢了。”
她不理会陈成对她乱用典故的评判,自顾自说下去。“我曾经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海子的世界,而我属于加缪。海子是因为那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听得懂。”
加缪是因为他写过一本书,名叫《局外人》。
“那现在呢?”
“我所愿得偿。”
“什么愿?”
“浪漫地活着。”
“啧。”他不满地感慨一声,“我以为你会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浪漫地活着的一部分。”
“还有什么?”
“比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比如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比如又道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比如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说与谁同?”
“与故人同。”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诗书横。”
“青眼聊因故交横。”
“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端。”
“明里暗里讽刺我?”
“哪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而已。”
“此恨不关风与月。 ”
“但一往而情深。”
“愿逐月华流照君。”
“直教人生死相许。”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半分钟的漫长沉默。
“词穷了?”
“词库耗尽。”
“多读书。”
“没空。”
“找理由。”
“你负责博学多才就好,我负责听。”
“狡辩……不过,我喜欢听。”
群星璀璨,星河闪耀,我在周而复始的时光里始终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我在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中,只愿与一个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所以,你和悦哥那天晚上真是巧遇,还是?”秦乐声在运球的间隙,如是问道。
“还是什么?”
“居心叵测。”
陈成一拳砸在他肩上。“好好说话。”
“怎么,就兴悦哥说,不兴我说?”
“不管是巧遇还是刻意,浪漫的开端之所以会有后来,是因为有人愿意跋山涉水为你而来。”
秦乐声被这样猝不及防的狗粮结结实实呛了一下。“重色轻友。”
所以到底是不是巧遇呢?不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