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俗话说,芒种三天见麦茬。还未到芒种,队长董贯平就下了通知,明天早上全体社员到村北的麦子地拔麦子 。

北方农村收麦子,有的用镰刀,有的用手拔,统称拔麦子。究竟是用镰刀割还是用手拔,那要看各地的习惯和土壤情况。北洼村的土地含沙较多,多年延续下来的习惯是用手拔麦子。然而,即便如此,在拔麦子之前都会先浇一次水。浇水不光是为了拔麦子省劲儿,也是为种晚玉米做准备。

那天上午,队长又让何婉萍跟乔文怡两个女知青到村南的麦子地“看渠”,到中午一点多了却还不见她们回来吃饭。值班做饭的郑璞玉等得着急了,戴上一顶草帽就奔了村南。出了村南,远远就看到有两个人在太阳底下来回走动。近了一看,果然是她们。乔文怡看到了郑璞玉,笑着说,郑代表怎么来了,是来换何代表的吧?何婉萍打了她一下,又讨厌了。郑璞玉说,都这会儿了你们不回去吃饭,过来看看。何婉萍道,队长说有人中午一点来换我们,也不来了。这块地的麦子是准备过两天就拔的。郑璞玉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回去吃饭,我替你们盯会儿。乔文怡说,我没意见,就看何代表了。何婉萍说,走,咱们回去先找队长,看谁来。

两个女知青回到村里,也没顾上吃饭就先去找了队长。董贯平一听,用手拍了下脑门,你看我,光忙着明天拔麦子的事儿了,把这事给忘了。这样,你们去找三江,他和小郑他们在一个院住,让他去接替小郑。何婉萍跟乔文怡一听明天早上要拔麦子,就说,队长,明天早上我们也去拔麦子。董贯平思索了一下,说,你们别去拔麦子了,明天上午到咱队的场上,帮着王翠,凤霞她们做饭吧。对了,除了你俩,还有周淑娟,李慧都去。何婉萍问,做饭?做什么饭?乔文怡也不解,是呀,大家都去拔麦子,我们做什么饭?董贯平笑了,是给拔麦子的做饭。这是咱们这里的习惯,每年三夏时节,队里都要管一顿中午饭。

何婉萍,乔文怡她们到了郑璞玉和徐哲住的地方,没有先进屋吃饭,而是先去了前院,告诉董三江,让他去接替郑璞玉。董三江也是刚吃完饭,正想躺下眯一会儿呢。听说让他去村南“看渠”,禁不住笑了,这等好事咋轮到我了?因为“看渠”是比较轻松的活儿,像董三江这样的壮劳力一般不会让去。他媳妇儿王凤霞说,快别贫了,让你去就去吧。人家小郑今天是值班做饭的,回来晚了,婉萍她们到哪吃晚饭去?董三江一咕噜爬起来,好嘞,我骑自行车去,把小郑换回来!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郑璞玉他们还在睡觉,出工的钟声就响了。徐哲把郑璞玉推醒,敲钟了,去拔麦子吗?郑璞玉一听,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去呀!走!说着,两个人穿上衣服,匆匆洗了把脸就出了门。

等郑璞玉和徐哲到了敲钟的地方,参加拔麦劳动的社员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董贯平见郑璞玉和徐哲来了,喊了声,走,去村北的大麦子地!

这会儿,郑璞玉突然感觉有些发冷,随之又打了个喷嚏。徐哲问郑璞玉,怎么了?郑璞玉说,没事,可能是穿的少了。董贯平听到了,说,你们两个快回去,拿件长袖的衣服穿上。拔麦子不能穿短袖的衣服。等他们两个再回来,社员们已经走了。郑璞玉说,咱们快追上吧。

到了村北那块麦子地,就听队长董贯平说,咱们还是老规矩,十分的整劳力拔六垄,九分的五垄,八分的四垄,八分以下的三垄。说到这儿,他看了看郑璞玉跟徐哲,两个知青也拔三垄。郑璞玉他们虽然是八分的劳力,董贯平并未给他们分四垄,这明显是照顾了。

等社员们按照各自分配的麦垄,都在地头站好了,董贯平一挥手,喊了声“开拔”!大家就像要比赛似的,一个个低头猫腰拔起来。

郑璞玉和徐哲紧挨着,两个人都分到了三垄麦田。说起拔麦子,郑璞玉并不陌生,他们上初中时就到农村拔过麦子。不过那会儿毕竟是“学农”,没有硬性的任务,能拔多少是多少。现在可不行了,队长分配了任务,必须要完成。徐哲看了看前面,对郑璞玉说,人家都窜出去挺远了,咱也快拔吧!

徐哲刚说完,董万杰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了。郑璞玉说,万杰叔,您怎么也来了?刚才没见您呀。董万杰那张脸上没有笑容,只是说,队长让我来教你们拔麦子呀!也不等两个小青年回话,董万杰就站到了麦子地里。你们看,说着,他做起了示范,拔麦子的要领是一个腿朝前伸,双手抓住麦秆,用胳膊和腰上的劲儿把麦子从土里拔出来。拔出来的麦子根儿上都有不少泥土,必须要把这些泥土尽可能地用脚磕下来。

董万杰边说边拔起了麦子,他把拔出来的麦秆使劲朝鞋底磕打,麦根上的泥土就磕掉了。看到了吧,就是这么干!另外,拔麦子的一个关键技术是绾腰子,你们会吗?郑璞玉说,我试试。他绾了一个腰子,又用它捆了一个麦捆。董万杰走过去,用手一拎,还没提到胸前就散了。这怎么行?这些麦捆儿是要用叉子叉到马车上的,这么捆用叉子一插就会散的!

你们看着,董万杰先拔了一把麦子,把它们分开,然后在带穗的那头用两手一拧,一个捆麦子的腰子就做好了。他把郑璞玉刚才拔的那捆麦子放到腰子上,再用手抓住腰子,两头一拧,最后把拧好的头儿塞进麦捆里就好了。董万杰说,你们再试试吧,别着急,慢慢来。把基础要领掌握了才能拔得快,拔得好。郑璞玉心想,别小看了拔麦子,就凭一个拔麦子,就能看出你是不是真正的莊稼把式!

看到郑璞玉和徐哲都学得差不多了,董万杰说,队长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慢慢干吧,我先回去了。年岁大了,不能和年轻人比了。望着董万杰离开的背影,郑璞玉不由得就感到了某种心酸。

拔麦子的活儿要一鼓作气,中间不能回家吃饭,无论干到啥时候,那块地都要拔完。郑璞玉他们是清晨五点就开始拔麦子了,到太阳出来时,他们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拔完。不过也有拔得快的,像队长董贯平,副队长王石头,还有董振超,王祖安,董三江等都快拔到头了。

那天正好是个大晴天,才十点多,太阳就要把人晒死。郑璞玉跟徐哲两个人低着头,弯着腰,一个劲地朝前赶。在阳光的照射下,他们头上和身上的汗水一个劲往下掉。这会儿,徐哲可能实在吃不消了,身子一软就躺到了麦地里。郑璞玉见了,可能受到了传染,也躺了下去。怎么样,郑代表,累草鸡了吧?郑璞玉笑着说,“四大累”真是名不虚传呀!

两个人在麦子地里躺了一会儿,感觉缓过点劲儿了就都爬了起来。徐哲忽然往前面指了一下,郑代表,你看,有人和咱们对头拔呢!郑璞玉抬头看了看,是董振超和王石头。他说,徐哲,人家来接济咱们了。啥也别说了,快拔吧!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郑璞玉他们和董振超,王石头碰头了!郑璞玉和徐哲都说,真是谢谢你们了!副队长王石头过来,拍了拍两个插队知青的肩膀,不错,能坚持下来就不错!

队长董贯平见社员们都完成了任务,高声说,大家都累了,往村里走吧,不要回家,到场上吃饭。队里准备了烙饼炒鸡蛋,还有绿豆汤。说到这儿,董贯平故意“煽动”起来,快走呀,晚了就没饭吃了!社员们一听,“哄”地一声,走哇!吃饭喽!说着,都紧踮着往村里跑去。

到了场上,王翠和王凤霞,还有几个插队的女知青还在忙活。王翠说,队长,这么快就拔完了?董贯平笑着说,有饭吃拔得还不快?怎么样了,饭快做好了吧?王翠回道,差不多了,就是烙饼还没烙完,吃饭的人多,怕少了不够吃。这么着,天气热,大家可以先喝点绿豆汤。董贯平朝那群社员们一挥手,拿碗,喝绿豆汤!

郑璞玉和徐哲听到了,也跑到放碗筷的箩筐那儿,挤进去拿碗筷。拿到碗筷,他们又走到大铁锅那用铁勺盛了满满的绿豆汤。郑璞玉刚端起碗喝了两口,王翠就叫他,璞玉,给你张烙饼,那边还有炒鸡蛋。郑璞玉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他一抬眼,正好看到了何婉萍跟乔文怡,她们在那分发烙饼,两个人一边发一边喊别挤,别挤,都有!郑璞玉感觉,何婉萍似乎看到了什么。

徐哲到乔文怡那拿了张烙饼,回头悄悄对郑璞玉说,郑代表,小心何代表吃醋!郑璞玉推了他一下,哪那么多事,吃饭吧!徐哲把郑璞玉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咱就在这蹲着吃吧。郑璞玉跟着他一起蹲下,又把盛绿豆汤的碗放到地上。忽然他想起来了,哎,徐哲,咱们还没有炒鸡蛋呢!徐哲也想起来了,你看这事儿!他们又去拿了个碗,要了炒鸡蛋。

回到刚才的地方,徐哲问,郑代表,据咱所知,队里并不富裕,怎么年年“三夏”队里都管饭?郑璞玉笑了笑,说道,这个事儿我还真有点发言权。那次,我跟万杰叔在场上育红薯秧时,看到咱队长和会计打开过那个小仓库。里面有几个席子做的粮仓,有麦子,有玉米,还有红薯干等,都冒了尖儿。万杰叔告诉我,许多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小粮库,以备不时之需。这些粮食从哪来的呢?都是各个生产队私自留下的。反正把公粮交够就行了。徐哲喝了一口绿豆汤,调侃地说,咱们的郑代表知道的挺好呀!

两个小伙子正边说边吃着,何婉萍跟乔文怡也端着碗过来了。乔文怡笑着说,郑代表,烙饼吃着香吧?郑璞玉说,香,挺香的。何婉萍“哼”了一下,能不香吗?看是谁烙的,谁给的!乔文怡笑得更欢了,何代表吃醋啦!徐哲也起哄道,怎么样,我刚才还说呢。郑璞玉这才回过味来,感情他们是话里有话呀!他也不知说啥好,只是傻笑起来。

这会儿,乔文怡把饭碗放到地上,有些神秘地说,你们听说了吗,某人要被推荐上大学了。徐哲问,谁呀?是咱们知青吗?乔文怡说,如果是知青,你们感觉应该是谁?郑璞玉和徐哲都用眼看起了何婉萍,意思很明显:她姑姑的大伯子是大队的书记,肯定是她呀!何婉萍被看得不好意思,说道,看我干嘛,我自己都不知道。乔文怡笑着说,你当然不知道了,再过些天就知道了。徐哲忍不住了,文怡,你知道就说呗!呵呵,乔文怡说,我也不知道,逗你们玩呢。不过,我听说今年咱们公社有两个上大学的名额,究竟花落谁家还不知道。郑璞玉叹了口气,嗨,反正落不到咱家,也不想它!徐哲也说,这等好事就别想了。何婉萍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绿豆汤,似乎那碗里有答案。

吃完了中午饭,队长董贯平说,大家先回家休息,下午听我敲钟,去那块麦子地把麦子拉回来。

回到宿舍,躺在土炕上,郑璞玉又想起了上大学的事儿,而且让他心潮难平。虽然他表面上说不在乎,其实那是自己糊弄自己呢。能上大学是他打小就有的梦想,也可以说,是小学同桌何婉萍让他产生的梦想。现在听到了上大学的消息,怎么可能不在乎呢?而且,他还想能跟何婉萍一起上大学,毕业以后能和她长久在一起。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何婉萍有她的特殊优势,假如她被“推荐”成了“工农兵”学员,毕业以后就是国家干部,自己只是一个插队知青,说白了就是一个农民,这样的地位差距,怎么可能结合到一起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间响起了出工的钟声。徐哲爬起来,叫郑璞玉,郑代表,该去拉麦子了。郑璞玉也从炕上爬起,说了句,走吧,咱们出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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