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六皇子与臣子替身婢女(42)
早上的上林苑算不上太热,刘婵玥依照记忆里的路线一边走,一边找。草地长了一春,如今都没能没过脚背,想找到一个掌心大小的锦囊还是有些难度的。
上林苑驻扎着皇帝的亲兵——御林军,因此不比御花园,常有嫔妃赏花作乐。刘婵玥一路低着头,那地上捡来的树枝检查草的缝隙,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瞥见一缕紫色的影子。“找到了...”
刘婵玥欣喜地将东西捡起来,拍去它身上的尘土。那是一枚小小的锦囊,紫色的,拿一根发旧的红线穿着。那红线在结的地方断了,刘婵玥光顾着捡锦囊,猛地直起腰抬头,发髻撞在了树枝上。
她回头看罪魁祸首,却忽然愣住了。只见花枝轻颤,影影绰绰,梨花如雪飞舞,其中挂着一管展开的卷轴,正随着花枝摇摆。那卷轴做的小巧精致,并不是寻常的画卷,就这样挂在一截断枝干上,将枝条压低了好些,所以才会让她撞上。
刘婵玥扶了扶发髻,好奇地走上前。吸引她的不光是藏在花影中的卷轴,还有卷轴上的墨迹。“京城花事尽,曲终....人未还。”
她一字字读出上面的墨迹,忽然从中悟出一丝心酸。
在肆坊时,她就听闻京城三月繁花似锦,集天下艳丽于一处。如今春日已经悄悄过去,在她来这里时,已经不见好花几朵,显然花事已尽。想必写下这半阙诗的人心意凋敝,有感而发。
至于曲终人未还....刘婵玥则更是有感而发。化“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二句,讲的是一曲盛歌作罢,曲终宾客散。万事万物都有消亡的那一日,人与人的缘分亦是。
刘婵玥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摘下,双唇抿作一条线。她想到刘若煜,她和他的那十几年的相遇相知,如今岂不是“曲终人未还”么!写下这半阙诗的人,心中应当也是念着一个人的。刘婵玥看那人笔法矫若惊龙,应是男子。
思来想去,她还是将卷轴收起,同宝珠的护身符一起藏进袖中。
河倾月落,今夜圣上独寝,然而龙榻上空无一人。李璟穿着过去做皇子的衣服,带着姜韦来到御河边。今夜无风,只有一勾弯月萧索地挂在天幕之中。无人记得,七年前的李璟曾经和梁遥清在这里赏过这样的月亮,就像无人记得,今日,是梁遥清刚入王府的第一日。
“长思贵妃走了这么久,陛下还是习惯在树上挂一管卷轴,也不怕旁人看见。”姜韦望着树上静静挂着的白卷。
李璟凝视着平静无波的河面,眸中的情绪却止不住翻涌。他的嗓音克制。“怕什么,宫里有几个人认得朕的字?”
他转过身,想要取下卷轴,并没有多想。这次应当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怎么来的,就怎么走。许多年前,遥清还未嫁给他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联系的。李璟经常打扮成御林军,在这里挂上写满思念的卷轴,等待梁遥清来取。她也会在背面回以诗文,以散心为由偷偷到这片无人之地来,将卷轴挂回原处。每次都是李璟填写上阙,梁遥清填写下阙。
李璟像往常一样收起卷轴,却发现了异样。“离思寄水去,炎风度客生....”在瞥见墨迹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止不住颤抖了一下。原本干干净净的卷轴背面,多出来半阙诗。
须臾之间,李璟心中浮起来一丝雀跃,却在念完那上头的笔迹之后归于平静。那字迹肖似男子,笔劲却略显虚浮,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字迹。他半晌之后,苦笑,也对,这世间哪里还会有她的簪花小楷?“诗倒是写的很好。”
他终于停下思绪,细细品味这下半阙的意思。一阵夏风拂过,枝条梨花轻轻摇晃,梨花香沁入肺腑,叫人闻之神思清明。望着卷轴上略显熟悉的字迹,李璟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舒展开。
那位陌生人在劝他,不妨将离思付诸于御河流水,既然春韶已尽,眼前的梨花也值得珍惜。“这字...”触及笔迹,姜韦的眸光微变。
“你也觉得很眼熟?朕总有一种感觉,曾经好像在哪里见过....”
“臣....并不认得,兴许只是哪位御林军路过留下的吧。”
“朕倒是不知道御林军中还有这样的人才。”李璟轻笑,将卷轴亲自收入袖中。“姜韦,你去查查,记住,是暗查,朕有重赏。”
“是。”
其实就算没有这道命令,姜韦也会私下调查,只因卷轴上的手书,有故人遗风。又是一阵夜风来,梨花如少女帷帽上的罩纱徐徐飘动。不知怎么的,李璟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那日在肆坊遇到的女子,自那惊鸿一面,每每风来,他总会想起她。以她的才智,或许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吧。
“是时候了,姜韦。”李璟负手而转,一面走一面吩咐:“派人去浣衣局。记住,找朕的旧日之人,莫要让旁人知道是朕的意思,尤其是后宫。昨夜与她相见的事情,朕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如今,可以把明慧姑姑派过去了。”
“陛下,可若是找到之后又如何?”
“尽量护她周全吧。若她还愿意进入朕的后宫,以她的才智,说不定会用什么方式给朕暗示。若是不愿意,待两年期限过去再议。”
“姜韦领命。”
上林苑梨花正盛,未央宫却是百草枯败,一派萧条之色。自吴氏正位中宫以来,未央宫宫门紧闭,宫人仅仅是路过,都能闻到草药的味道,尤其胜过太医院。如此浓重的药味薰着,任凭它什么花,也很难长开。
未央宫连花草树木都是蔫蔫的,偌大的院子,仅有两个宫人洒扫。宫女支起来扫帚,在大树后面悄悄打盹,也无人发觉。
“娘娘,用药的时辰到了。”宫婢端着药而来,奉至书桌之前。碗中的药汁如墨一般稠厚,散发出浓浓的苦味。一只显瘦白皙的手接过瓷碗,不出片刻,碗空而归。见皇后饮下,宫婢这才放心收回目光,退出殿外。
吴皇后拿出一方白帕子擦了擦嘴角,脸上毫无痛苦之色,一双秋瞳宛如古井深潭,仿佛是早已麻木。那是一双和吴淑瑶相似的眉眼,却比她还要淡漠。一袭月白绸常服,偏梳燕尾顶,只尤一支白玉簪子松松挽发。虽然妆饰清减,但周身气质如兰,非常年养尊处优而不可得。
“娘娘,往后这药别喝了,您的身子分明好得很。”侍女靛蓝终究是心疼。
吴敏黛朝她温和一笑:“喝习惯也就不觉得苦了,你也说了,本宫身子好得很,说明这药是管用的。”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泛起浅浅的泪窝,平添了一段弱柳扶风的韵味。
靛蓝面上愁云惨淡。“您压根就没病,却要天天喝这苦药,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喝长久了,对身体有无害处?”
吴皇后润了润笔,继续作画。“陛下说病了,那便病了吧。若非如此,他不会安心。”似乎是想起旧事,她的笔尖颤了颤,一滴墨进入纸内,将一副即将完成的秋荷图作废。“外头乌泱泱的,未央宫反倒是一片净土,有画,有你们,那就足够了。”
“娘娘是真的喜爱清净,还是心灰意冷?奴婢听闻,陛下想要追封梁氏为皇后,好在吴大人力谏,陛下才改封她为贵妃,但又另外上了二字封号,是为‘长思’。”靛蓝冷冷一笑,丝毫不掩饰鄙夷之意。“咱们陛下还真是长情之人。您才是原配正妻,梁氏不过是一介罪臣之女,她算什么东西?”
“靛蓝,放肆!”吴皇后搁下笔,语气严肃了几分。
靛蓝不甘地跪下。吴皇后终究是不忍责罚侍女,又将人扶起:“梁氏当年在王府恪守规矩,从未恃宠生娇,并非是嚣张跋扈之人,这你不是不知道。她若还在世,恐怕也会推脱。何况当时....也确实是我错了。”
吴敏黛静静地垂下眼帘,又陷入沉默,越是沉默,心里就越发慌张。事发以来,她便怕极了自己的沉默。靛蓝的眼角泛起泪花,扯了扯皇后的袖角。“小姐,这不是你的错,您应当和陛下说清楚,您何必自苦!那梁氏.....”靛蓝咬了咬牙:“那梁氏若真的如表面一般良善,为何死前不替您和陛下解释?再说了,瑜妃的如今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之所以会一出生就痴傻,还不是梁氏在瑜妃生下女儿之后给她下了药,若不是那毒素在瑜妃的肚子中已经年代久远,那孩子也不会吸收了母体的毒素而变得痴傻。那些证据奴婢现在还留着呢!”
“当年的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好了,此事不提了,去帮本宫换一张纸。”
吴皇后想起父亲,为保全她皇后的体面,在外面力谏君上,眼角不禁湿润,心中却更加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