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

新王年幼,贪官污吏席卷朝廷,把持朝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是苏州这一带雨水丰饶的富庶地区,也被徭役赋税压得民不聊生。赶上收成不好的年头,乞丐这等营生泛滥是常有的事,而像陈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拿着朝廷微薄的赈银挥霍无度,丝毫不把百姓放在眼里。于是能打两下子的乞丐便经常劫富济贫,给濒死的灾民们一线生机。

至于那小子便是陈府中一个比较受宠的少爷,挥金如土,人人奉承的日子久了,看到路边的乞丐觉得晦气打骂两句便成了家常便饭,即便是出了人命,公堂上的判官也只记挂着那张护官符。巧就巧在,朝廷装模作样的捉拿贪官污吏,以平息民愤,与陈府不睦的几位官员为了应付差事,把这种种罪状一一上报。陈府奢靡惯了,殊不知即将大祸临头。

夜里,一张圣旨,压倒了陈府,刀光剑影与血肉摩擦,死的死,伤的伤,哀嚎一片,妖是没来,就是这惨烈程度不知生多少鬼怪冤魂呢?

老道带着江四月趴在屋檐上,冷漠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早早准备好的火种加上一罐罐混乱中破碎的酒坛,升起了熊熊烈火,灼烧着一切罪恶。

”哈哈——平日里还说什么陈府的老爷脸成了菜色,说什么连正室的簪子都拿不出几根了,府上的公子还长身体呢。老子倒要看看这仓库里有多少,还喂不饱这群狗官了!“老道近乎癫狂的大笑。

”四月,那些赈银即便是查抄了出来,也只能是交给这些龟孙的后继之人,倒不如,取消中间那些恶心的弯弯绕,咱们直接发给百姓。哈哈哈哈——这也是老道我,最后的善事了...“

”什么最后?“江四月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老头,真疯魔了不成?

老道的身形轻盈了起来,抱着江四月飘然而下,拥挤和混乱与“装”出了几分仙气的他达到了奇妙的平衡,几步竟到了陈府仓库大门前。

锁,轻而易举地断了...

“你怎么做到的?”事情越来越超出江四月的认知。从前她听遍了老头把他从垃圾桶抱出来,听遍了她是顺流而下的江流儿,后来重重逼问之下,得知她是苏尚书府的最后一人。她甚至偷偷溜回苏州边缘过,可四处打听只能得到苏家的新生小女苏娥眉,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刚出生克死了娘,满门抄斩的圣旨都比妖怪血洗苏府迟些。当时她抗拒,她痛苦,她什么都不能做......然后,任由老头把她找到,打骂。也许是小孩子健忘,她不再提起这些旧事。也许是日子过于困苦,这个浑浑噩噩,懒得只会使唤她这个小女孩的糟老头从来没让她怀疑过:他怎么带她出来的?他怎么会给她治病的?

可今日的话,今夜的行为,让她认清:这个老头也不简单。那么,他为什么要救我?他为什么做出这些事?她不相信他会突然良心发现,肯为百姓撑腰,否则那么多年这些官府为虎作伥,他早干嘛去了?难不成是为了把我养大了,然后让我认识到苏府曾经也这样,是自作自受,让我继续为他们的罪行还债???种种思绪越来越混乱,江四月不禁捂住了头,却注意到一个缩在角落的黑影。

火焰在逼近......

仓库里有什么不言而喻,成群结队的百姓和官兵从后门进来哄抢,江四月只觉得,乱七八糟的哄抢声好吵...火光好刺眼...头好...晕...

而那黑影对她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她丢魂摄魄一般,向他靠近。

近了,近了,男孩瘦削的脸庞渐渐清晰,凭他身上的衣服判断他应该是陈府里的少爷,但又似乎旧了些。

四目相对,江四月只觉心跳加速,不禁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也挪不开,一股异常熟悉又奇异的感觉从她心里升起,却不是她偷听的话本上所谓一见钟情,怎么形容呢?或许可称之为:缘分。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没什么一见钟情的,满脸灰的男孩身上还带了几处烧破的黑痕,只是五官轮廓清晰可见,瘦削的外表淹没了他一丝温润的气质,至于江四月一身乞丐装,眼里带了些痴傻直勾勾地盯着他,黝黑瘦小的身材更是没什么美感可言。

一抹红光闪现在两人手指上,被火光淹没,悄然无迹。

“你叫什么名字?”江四月稍微收敛了她的痴傻,可那直勾勾地目光就是改不了。

“陈昆。你呢?”男孩笑的很温柔,温柔得让人顿生好感。

“本姑娘大名江四月!你叫我四月就好!懂不?小弟弟。”江四月微微低下头对蜷缩着的陈昆笑道,只是这绝对不是什么美丽的笑容。

江四月本就矮小,和陈昆相比还矮了一个头,这声弟弟,大概是一种小人得志的优越感?

“好的,四月姐姐。”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个公子哥,就算落魄,这么听话的吗?...”这下倒整的江四月不好意思了。

不过,大火不容许他们不好意思。江四月是因为突然的痴傻还有情可原,不过这陈昆,顺着火势躲着,不怕烧死?

“江四月!你疯啦!你往火里钻什么?!”老道暴怒的声音响起。

江四月刚刚摆脱了自己痴傻的困境,环顾四周,只见火焰围了他们大半道路,不肖时间多想,江四月拉着他往门的方向跑。

怪异的是,大火染的江四月的小脸蛋黑红一片,而陈昆的手有些凉,江四月离他近些,反而热气都消失了。

另一边,老道慌忙来救,可不知怎的,他刚刚的神通尽数褪去,现下又恢复了平日他行尸走肉的样子,脚步虚浮,咳嗽不止,但速度不慢。

“小心!”一块带火的架梁直直地打在老道颤颤巍巍的脊背上,老道也重重地被压在了地上。

“老头!!!”江四月大惊,疯了一般去抬那块梁木,可热浪再度扑面而来,双手磨得水泡被烫的红得吓人,另一侧,陈昆也吃力地去抬。奇怪的是,热浪再次淡了...

“四月,咳咳,不救!”老道不住地咳嗽着。

“你说什么疯话,平日里疯也就罢了,这时候还疯!你闭嘴!你个死老头!”江四月半哭半骂,她只知身世的冰山一角,来路知之甚少,去路不敢揣测,过好眼下却只有这死老头和坑蒙拐骗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难不成她就是个灾星?她就非要饱受所谓命运的摧残?不许!哪个王八蛋规定的!

可是,这块梁木对于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太重了......

“四月你听我说,我本就打算了今日有来无回。”老道的目光又平静了。

“你在想什么?!我平日走不走都是蒙你的,你现在是真蒙我啊!我不许,我不许!!!”

“你老头我行恶事太多这是事实,眼下本就是报应。啊哈哈哈哈——”老道先是羞愧,却又转为一道癫狂的大笑,小声呢喃道:“便是知道这是恶事,我也不能不做啊...”

“四月,你,想除妖对吧?”

"想想想!我做梦都想,但我还没和你斗智斗勇够呢!你给我使点劲爬起来啊!!!老头!“

”你回家,回家翻你床底下那个皮箱子,咳咳——“

”什么家?什么皮箱子?没有你就没有家,更何况咱家那么穷!要有皮的我早给你卖了!咳咳——“

火焰不可怕,可怕的是熄灭后的烟雾。现在不知怎的,火焰远离了他们,而这浓烟却愈来愈厚重,直逼的人喘不上气。

”四月姐姐...“陈昆小声地想要劝,可对上江四月那双红的泣血的眼眸,又憋了回去。

”四月,听话,回家...“老头的声音愈来愈轻,却转头看了陈昆一眼,微微惊讶,后又释然”你...照顾好她...“

他们知道,已成定局,无力挽回。

江四月再一次站起来,像曾经那样,行尸走肉一般。不一样的是,上一次是骂骂咧咧的老头,而这一次,是轻轻让他弯腰,又不知道拿着哪里来的湿布捂住她的口鼻的陈昆...

终究,是她弱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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