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横看成岭侧成峰
校长与易行谈了一番,表明来意,易行虽然表面点头应着,但他却总觉事有蹊跷。
经过校长一反常态的低眉羡目,易行反而觉得这件事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可话又说回来,把自己的学生送到这个国家顶级的至高学府,对他们的未来,想必也是很好的,所以易行便不管这些疑问,开心的答应了下来。
若说这易行笨,倒不如说他是大智若愚,就资质而言,他是极聪明的,虽天性淳良,稍有木纳,可他绝对不傻。
多年的阅历,让易行心里清楚得很,在如今的这个世界,人,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的权利,但是如果有机会,便要尽全力的把握住,而眼前的校长这不知缘由的请求,便是给自己学生未来最好的一个机会,作为一个老师来说,这也是自己贯彻始终的信念。
见到他答应之后,校长也是眉开眼笑,心里的石头可算是有了着落,不然“上边”那头,可就不好交代了。
易行回到教室之后,把喜讯告诉了他的学生,而学生也都是无一例外的欢呼雀跃,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是进入了帝都学府的学生,不仅不需要花一分钱,甚至有帝都国的补助,而且不仅如此,住宿、食堂、医疗等等,但凡是人所需求的必需品和经费,统统是免费的。不仅是他们自己,即便是他们的父母,也是非常愿意的。
如果问帝都学府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学府呢,那么回答一定是“一个谜。”
人们除了知其为国家最高学府外,但剩下所有事情都显得格外神秘;比如每年只招生一次,但年纪不限;又或是异常苛刻的入学条件;再有便是在此毕业的人,基本都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之辈。
帝都学府给人的神秘气息,太多太多,就连是何时建立,都已经无法可寻。
曾有人打听在此毕业的学生,一探帝都学府真容。
可这毕业的学生,对于学校事,无论人们怎样问,学生也都是只字不谈,守口如瓶。
正因为这样,这所学府也不免给世人留下了很多荒诞的传说,至于是真是假,便无人知晓了。
校长走到了在办公室中,缓步坐下,长舒一口,心想这事,算是办成了。
可转念一想,又似有气愤道:“这帮小孩子真是好运气,我千方百计,都没办法把闺女送到帝都学府,哎……也真是奇怪了,这易行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如此得到“上边”重视呢?”
想到此时,校长突然灵机一动,起身便跑出门外。
不久。
在学校的走廊处,远处正见易行听校长诉说着,仿佛有种哀怨,而易行倒是不以为然,点头答应了下来,校长激动的流出了眼泪,紧紧握着他的手,连声道谢,而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张主任尽收眼底。
易行对张主任,其实并没有什么成见,起先来到学校的时候,对这个大自己两三岁的姐姐还是比较有好感的,可时间一久,发现张主任的性格越来越暴戾,虽然易行仍旧没有产生反感,但也敬而远了。
这几年和张主任以及同事间“斗智斗勇”的经历,确实让他有些成长,可他的这些“麻烦事”,却每每都使得他乐在其中,从容应对。
张主任名为张姗姗,若不是每天都顶着一张怨念的脸,想必会受到很多男学生的青睐吧。
易行在这几年中,虽然很看不惯身边同事的作风,但也不会故意刁难。在他看来,自己没有什么仇人,虽然别人却未必这么想。
起码在大家看来,张姗姗是比较讨厌易行的。
对于张姗姗的家事,易行也是知道一二的,
虽然易行从不招惹别人,但他绝不是一个把仇留到第二天的人,平时对于张姗姗,也是抱着“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态度,除非她故意刁难自己的学生,不然从不多说一句话。
这几年来,易行通过同事的字里行间知道,张姗姗本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其父母也都是教授,本就在温室的环境下成长的花朵,又天资过人,所以自然心高气傲的很。
可人生恰恰充满着杂陈,在上大学不久后,她便被查出怀有身孕。
张珊珊得知后,倒是欢喜,自傲的她也执意把婚给结了,虽然父母反对,虽然没有人看好这段婚姻,但她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判断”。
而这个决定,也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
匆匆的婚礼,并没有家人的祝福,但是她仍旧认为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她生出一个先天残疾的儿子之后,前夫对她的态度,便越来越恶劣。
从最开始的冷战和辱骂,逐渐开始了动手殴打。可是以她的性格,根本不会和任何人说,她希望别人认为自己过得很好,也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没错的,可这最终的最终,她也无奈的意识到,是自己错了。
张姗姗的前任不仅骗了她,也骗了她的父母,他利用张姗姗父母的关系,跳槽到了一个很有前景的科研机构。他挑拨张珊珊与父母的关系,最后以荒诞的理由,与张姗姗离了婚。
最可悲的是,她的父母时至今日,还认为是自己女儿任性所造成的婚变。
一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女生,带着一个双腿残疾的孩子,是非常辛苦的。
张珊珊清楚的知道,自己孩子在未来可能会过的不太好,但她没有放弃,反而加倍努力着。
张姗姗每天利用自己的时间,辅导儿子学习,而对他的身心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这一晃,十几年也就这样挺过来了,她没有靠父母,没有全靠男人,全凭自己,扛了过来。
后来也不知为何,便来这里工作了。
但自从她来之后,便有人传言,她早已与家人断绝了关系。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易行的两大特长,一是有着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第二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洞察力”。
他猜到了张姗姗讨厌学生的原因。
其实与其说是“讨厌孩子”,倒不如说是“讨厌他们没有好好珍惜自己健康的身体”。
所以张姗姗但凡看到不认真学习的孩子,都会严厉批评,也总会说“你们所拥有的,是别人求不来的”这类话。
也许别人不懂,但易行却了解着她。张珊珊此时并不知道,自己一直看不上的这个人,其实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只有易行知道,她并非真的讨厌学生。
不仅如此,张姗姗对工作,是非常认真的。
作为教师而言,她非常负责。只要有学生问题,她便竭力去讲解,而且永远不偏不袒、一视同仁。
躲在暗处的张姗姗,见校长走后,便快步走向易行,似有难言之隐。
易行自然不傻,也知道她因何事找到自己,不由分说,马上开口道:“张主任,能否让我见见您的孩子?”张姗姗愣在原地半晌,表情似有为难,但思虑过后,便答应了下来。
易行与张姗姗平日基本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张姗姗担任易行所在班级的语文老师之外,其余时间,两人也是经常拌嘴。
二人坐在车里一言不发,显得十分尴尬。
到了张姗姗的住所,二人便进门而入。
在不太大的卧室内,阳光照在一个消瘦的少年的身上。少年专注于看书写字,并未察觉二人到访。
“小峰,有客人来了,快叫易老师。”这位名为小峰的少年,叫做张成峰,是张姗姗的独子。成峰被惊一下,可立马就回过了神,连忙说道:“易老师您好。”易行微笑点头,并无作声。
“张主任,您先出去吧,我可以和小峰单独说两句话么?”易行问道。张姗姗略微点头,便退出卧室,把门关上了。
易行之前也曾听说张姗姗有个患疾的儿子,但今日见到,确实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少年的腰部以下,已经严重变形,而腿部更是长短不一,由于长时间的无法走路,双腿肌肉已经严重萎缩,而且还有一些驼背。但就相貌而言,少年生的白皙干净,眉目之间温和,眼中仍有光芒。
易行看出,这少年如今这般温润的性格,应该也离不开张主任平日悉心的照顾吧。
“您就是我妈妈常提到的易行易老师吧?”被成峰这么一问,易行倒是颇有兴致的问道:“没错,我叫易行,你说你妈妈总提起我?这能给我讲讲么?”
成峰见到易行,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眼前这个人,在成峰眼中,没有一丝歧视或假意。这使得成峰产生了很大好感;因为在成峰眼里,“刻意照顾”或是哄说,比歧视他更要难受,而易行眼中,只是平常,但就这份平常,才是成峰最想看到的。
成峰回想着,之前母亲回到家后,常常说着“易行就是个不着调的老师”之类的话。但现在看来,眼前的易老师并没有母亲说的那么“差劲”。
“我妈总是说您和她对着干,而且说您既没有上进心,也没有什么师德,还说……”成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瞟了一眼易行,但见到易行哈哈大笑,便继续说了起来。
“还说您特别讨人厌,不守规矩,和学生胡闹,把学校搞得一团糟之类的。”成峰饶有兴致的说着,易行也是不停地笑着。
“然后呢,你妈妈还说什么了啊?”易行又问道。
“我妈妈总说你这样的人不配做老师,虽然挺聪明的,但是也太过于随性了。您知道么,易老师,其实我妈她啊,平时还是很温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您就十分生气。”成峰不解的问。
“其实你妈妈说的基本都没什么错,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做老师,但是你知道么,老师能教给学生的,并非只有书本的知识,更多的事情,便是做人的道理了。而想要教做人的道理,最好的办法便是身体力行;你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学生自然便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说实话,你的妈妈,她真的非常认真负责的,虽然有时恐怖了些……但我还是非常尊重她的。对了,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啊?”
易行的疑问,让成峰沉默了,而易行也感觉到了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东西,便连忙说:“额,没事,今天我来啊,就是想见见你,其次呢,就是想问你想不想去帝都学府念书?”
成峰听到帝都学府四个字的时候,眼中的光,更加明亮起来,说道:“我当然想了!和您实话说了吧。以前我确实上了几所不错的小学,但是都没办法念下去,因为我不能走路。总是被人欺负。妈妈本来在一所不错的名门高中教书的,但是因为我被人欺负,妈妈只是找人理论,便被开除了,甚至被通告,使得很多高中都不敢录用她,而且她是非常要强的人,从不与我外公外婆联系,于是便到西山高中来了,妈妈其实很辛苦的……都是因为我……”说话间,成峰不禁哭了起来。
易行突然间明白,也更加深刻的理解到了:真正需要教育的,也许不只有孩子。教师的职责,是任重道远的。思索间,易行拍着成峰的肩膀,轻轻安抚着。
“易老师,因为我不能走路,被别人欺负,也因为我不能走路,连累了妈妈,所以我就安慰她说,我在家学习就好了,但是我……其实是很想上学的……但是我又害怕……”
易行突然打断了成峰的话,略有愤怒的说道:“成峰,你没有理由去怕,你要记住,你不能走路,是命运的路没有走对,这与你无关。欺负你的人,是他们的路没有走对,这与你也无关。你要以妈妈为榜样,加倍努力就可以了。走不走得了路,也许已经定了,但想走得对,就要看你了。”
易行的一席话,让成峰如梦初醒,他望着易行,说道:“易老师,您说的对,抱怨是没有用的,要更加努力,去证明自己。然后再更加努力,去回报我的妈妈才对。”
易行听过成峰的这番话,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不由佩服起了眼前的这少年。
易行轻轻的搓了搓他的脑袋,继续说道:“这就对了,你还小,未来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不试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成峰,明天你就来学校,我带你认识认识你的哥哥姐姐们。”成峰听到这番话后,激动的颤抖了起来,赶紧低头喊道:“谢谢易老师!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好了好了,男子汉不要总哭,我还有事,你好好准备吧,明天直接和妈妈一起来学校,我等你!。”易行说罢,便起身离去。因为他不想让成峰看到自己湿润眼角,
“易老师再见!”成峰兴奋地喊道。
易行刚吃小区大门,只听见张姗姗在后面喊道:“易老师,等等我!”之间张姗姗跑着跟了上来,喘着粗气。
易行便说道:“张主任,你放心吧,成峰是个好孩子,我把他转入我的班级,这样就可以让他也转入帝都学府了。”
张姗姗显得有些尴尬,毕竟眼前这个人,自己从未给过好脸色,而此时此刻,在自己这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对自己帮助最大的,居然也是这个人。这种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以至于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易行倒是十分轻松,开口道:“张主任,感谢我的话就算了,我帮你,第一是我很喜欢成峰这孩子,第二是因为我很尊敬您作为老师的态度,第三是我十分佩服您作为母亲所做的付出。虽然我们理念不合,但是在教育中,理念不合是常有的,我也不会因为理念而否定您的付出与努力。所以咱们一码归一码。”易行的话语,字字有力且真诚。
张姗姗听了这番话之后哑口无言。之前还想把眼前这个男人赶出学校,可现在看来,自己竟是如此渺小狭隘。
羞愧使她更加无法抬头。两人无言,场面十分尴尬。
过了好久,张姗姗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可头依旧并未抬起,只是忍着啜泣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你,易老师……”易行听后,自然有些得意,毕竟这个一直给自己找麻烦的女人,给自己道谢了,心里还是很欢快的,接着得意地说道:“张主任,虽然如此吧,但是以后我们估计见了,还是会吵架拌嘴,所以啊,你也……”易行说到这里,才注意到张姗姗已经泣不成声,便收起了调侃的态度。
张姗姗一瞬间抱住了易行,这是令他毫无防备的。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点爆发了出来,她的头埋在了易行胸口,双手紧紧抓着易行身后的衬衫,哭的撕心裂肺。
易行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他倒不是不理解张姗姗为何如此激动,毕竟压抑这么久,最大的心事也放下了,自然要把之前的情绪释放出来。
但在易行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与女性如此亲密的接触,他只觉胸口下面被张姗姗的双峰紧紧顶住,这让他的脸热得通红。
易行此时不敢动,也不舍得动,他第一次闻到这般的幽香,第一次知道了被人拥抱的感觉,更是第一次被这两团软球贴紧前胸。
易行无所适从的手,轻轻的抱住了张姗姗,任由她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姗姗的情绪,逐渐恢复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易行,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如此不妥,便赶紧推开了易行。
两人又尴尬的沉默了许久。
易行先开口道:“那个张……主任,你先回去吧,然后明天我会向同学们介绍一下成峰,那就先这样了吧……我先回去了。”虽然易行故作镇静的说了这番话,但心里十分慌张。说完之后,逃命似的掉头就跑。
这一跑,险些被石头绊倒,但他也没管这么多,只顾着快点跑掉。
张姗姗望着他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从来到这个学校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开心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