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
脑电图重新拉成一条平滑的直线,所有频段归位,像乐队在终章前统一音高。
林砚最后一次核对数据,声音低得像在告别:“无异常尖峰,目标可唤醒。”
00:30:00,阻断剂拮抗剂开始滴注。
紫线一点点褪去,霍雨浩的眼皮在冷光下轻颤。
最后一分钟,低频脉冲敲在脑干,像遥远战鼓。
00:00:00整,蜂鸣长鸣,绿灯亮起。
少年睁眼,瞳仁里映出最后一行指令,像一行烧红的铁字:
“忠诚于明德堂,忠于镜红尘,至死方休。”
林砚退后一步,摘下护目镜,灯光在镜片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光斑。
他忽然觉得冷,仿佛那盏月亮般的穹顶灯,也照不亮自己刚刚参与完成的黑暗。
凌晨三点,零号洗脑室的金属门滑开一道缝隙。
林砚快步穿过幽暗走廊,鞋底踏在钢板上发出细碎的“哒哒”,像敲在灰袍人的心口。
“报告:目标状态稳定,指令写入率100%,可立即接收外部命令。”
灰袍人正在隔壁小间品茶,闻声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面具边缘,他却顾不上擦,斗篷一撩便冲向洗脑舱。
舱门缓缓升起,冷雾散尽。
霍雨浩站在舱内,眼神空洞而温顺,像被擦亮的镜面,只倒映对方的影子。
灰袍人抬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霍雨浩。”
“属下在。”
少年声音平稳,没有一丝起伏。
灰袍人满意地点头,压低嗓音下达第一道命令:
灰袍人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不住的亢奋:“听我口令——”
“第一项,单膝跪地,右手贴胸,报出你的新身份。”
霍雨浩毫无迟疑,左脚后撤,金属地板“嗒”地一声脆响,右拳重重落在胸口,声音平直:
“属下——明德堂零号执行者,编号Ω-07,随时待命。”
灰袍人眼底掠过一丝得色,又添第二道命令:“第二项,脱去外套,赤膊,原地旋转三周,同时高声背诵堂主训诫。”
少年抬手,实验袍的扣子一颗颗崩开,布料落地;白皙脊背在冷灯下像一面新磨的刀。
他赤足旋转,嗓音洪亮却毫无起伏——
“忠诚即生命,背叛即死亡;镜主所指,即为利刃所向!”
三遍完毕,他稳稳立定,胸口连呼吸起伏都精准得像刻度。
第三道命令更带着刻意的羞辱意味:“第三项,学狗吠三声,然后匍匐前行十米。”
霍雨浩俯身,双手撑地,脖颈青筋蹦起,过了三秒,喉咙里滚出三声低沉的“汪、汪、汪”,音色沙哑却顺从。
他膝盖擦过钢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十米距离分毫不差,最后在灰袍人脚尖前停下,额头抵地。
灰袍人胸腔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轻笑,像终于确认钥匙完全契合锁孔。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四名实验员迅速上前,为霍雨浩重新披上一件黑色紧身战斗服,左胸绣着银线“Ω-07”,同时还叫他起了一身黑斗篷,戴上全遮脸的面具。
灰袍人压低嗓音:“不错。”
他转身,斗篷一撩,脚步轻快得像偷到糖的孩子,“跟我来,堂主已经等急了。”
幽暗通道尽头,升降机无声下降。
灰袍人刻意放缓半步,回头确认霍雨浩始终落后一个身位,姿态恭敬。
镜面电梯门开启,明德堂最高层的黑色长廊出现在眼前;尽头那扇门后,镜红尘负手而立,灯影在他脸上切出锋利的棱角。
灰袍人单膝跪地,声音难掩兴奋:“堂主,零号执行者已就位,所有应激测试一次通过。”
镜红尘抬眼,目光掠过霍雨浩——少年低眉垂目,像一把刚出鞘却未染血的剑。
“很好,你这次做的不错,记你一功。”镜红尘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愉悦,“行了,把人带回去,继续用洗脑装置给他灌输魂导器相关知识。”
“我希望他能成为活体魂导器知识大全,帮我我们把魂导器发展推到巅峰!”
灰袍人得了好处,领命退下,脚步轻快。
*
明都,午时。
南城门外的官道被阳光烤得发白,飞舟起降的轰鸣混着各国口音的喧闹,像一锅沸腾的油。
城门左侧的临时关卡前,一名披灰斗篷、戴兜帽的少女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兜帽下是一张平凡到极点的脸——塌鼻梁、雀斑、微卷的褐色短发,唯有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偶尔闪出琉璃般的光。
灰斗篷下那张雀斑脸正是宁糖糖。
因为明城即将出现的公开机甲演练,明城内外出入全世界各个势力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在其中起推动作用的九宝琉璃宗的人和史莱克学院的人也秘密前来。
宁糖糖作为辅助,又是被九宝琉璃宗最为看重之人,且在之后的营救霍雨浩和给日月帝国添麻烦的行动中没什么用处,在演练开始前,就要被手下护送偷偷离开日月帝国。
九宝琉璃宗在明都的所有暗线,已在昨夜悉数撤离:飞舟票、假身份、换脸魂导器,一环扣一环。
她留在明都,只会成为营救计划的累赘——镜红尘的眼线太密,各国探子又太多,任何熟悉的面孔都可能被瞬间锁定。
于是,她把自己“降级”成最不起眼的商队杂役,连呼吸都压低了音量。
守城士兵举起魂力扫描仪:“下一个。”
少女抬起手腕,递过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铁质通行牌。
仪器蓝光扫过,牌内芯片亮起“商队·琉璃运输”字样。
士兵挥手放行,她低头迈步,斗篷掠过脚边尘土,像一片悄无声息的落叶。
与此同时,明德堂地下升降梯无声上升。
霍雨浩跟在灰袍人身后,步伐机械而精准。
他的脸被一层薄如蝉翼的“幻面胶”覆盖:眉毛加粗、颧骨垫高、肤色蜡黄,连瞳色都被染成浑浊的棕黑。
此刻的他,像一柄被重新打磨的刀,连自己都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升降梯门开,热浪裹挟着人声扑进来。
灰袍人侧身让路,霍雨浩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城门检查口。
他的脚步与少女仅隔两步——
少女微微侧头,目光掠过霍雨浩的侧脸;霍雨浩的余光也扫过少女的兜帽。
一瞬之间,两人眼底同时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却都被各自的面具吞没。
风卷起少女的斗篷下摆,露出腰间一枚不起眼的九宝琉璃徽章,手中带着的戒指上,细小的宝石微微发光。
只可惜如今正是阳光鼎盛之际,少女并没有注意到手中戒指发出一道直指霍雨浩的光束。
他们擦肩而过,像两条平行线,在命运的坐标系里短暂交汇,又各自滑向深渊。
城门外的飞舟起飞,轰鸣盖过心跳。
少女登上舷梯,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明都灰白的城墙;霍雨浩则低头钻进等候的黑色马车,帘布垂落,隔绝了最后一缕阳光。
飞舟与马车,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飞舟离地的一瞬,引擎的轰鸣像巨兽的心跳,震得舱壁嗡嗡作响。
宁糖糖把兜帽压得更低,雀斑贴下的皮肤被汗水浸得发痒。
她把背囊抱在胸前,里面除了伪造的通行牌,还有一只微型通讯魂导器,用来和留在日月帝国的手下们联系,更是为了之后和获救的霍雨浩联系。
舷窗外的明都迅速缩成棋盘大小的灰影,宁糖糖的指节却越收越紧。
也不知道为什么雨浩如今如何了。
希望一切顺利。
这么想着,宁糖糖不知为何眼皮一直在抽筋,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这次营救行动会不顺利。
她抱紧了背包。
只希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同一时刻,明德堂零号洗脑室。
穹顶灯比昨夜更冷,像一轮被掏空的月亮。
霍雨浩赤足站在灵渊舱中央,束缚带换成了软质磁环,轻轻扣在腕踝,却仍旧沉重。
灰袍人亲自按下控制钮,舱盖只合到一半,留出一道缝隙,像故意留给外界窥探的眼睛。
“堂主说,洗脑已经完成,但知识库还要再补。”
实验员的声音平板得像机器。
“接下来六小时,把一到九级魂导核心阵列、空间折叠回路与精神共振公式全部灌进去。”
“不会损伤大脑?”灰袍人问。
“不会,只是高压记忆写入,相当于一次‘知识爆炸’,他会痛,但不会忘。”
蚀刻液没有灌满,只到胸口。
霍雨浩的瞳孔在冷光里缩成针尖,额角青筋凸起,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钻进颅骨。
屏幕上的进度条从零开始疯跑:
0%…12%…34%…
每跳一格,他的指节就无声地收紧,指甲在掌心刻出半月形的血痕。
知识像决堤的洪水——
“空间折叠第九公式:Δr=λ·ln(1+φ)…”
“精神共振第三相位:θc=2πn/κ…”
“九级核心阵列拓扑图——”
图像、符号、回路,一层层叠进意识深处,像把一座图书馆硬生生塞进一个抽屉。
疼痛让视野模糊,他却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被改写,咚、咚、咚,与魂导核心的脉冲同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