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十八章 以小欺大
若是论起阐教最为遭罪的道府，那必然是太乙真人的乾元山金光洞莫属了，除了那换了无数次的洞门，还有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的仙鹤，就连太乙真人的胡子都时不时的少上几撮；
不得不说，惨还是太乙真人惨，毕竟，谁让他自己收了个经常“以小欺大”的妖孽徒弟呢？
“老头！你要是再倔着不肯喝药，我就把你仅剩的仙鹤烤了吃！”
这不，哪吒端着药碗半跪在太乙真人的榻前冷着一张脸，俩人本来就闹着别扭，要不是这次太乙真人受了伤，哪吒还没法儿见到自家师父呢，于是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服个软；
“随你！本座连徒弟都差点没了，还在乎一只仙鹤吗？！”
太乙真人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声音低沉的念叨了一句，显然是还在气头上；
“你徒弟没的次数还少吗？”哪吒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几句，毕竟以他作死的行为算来，能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原来你还知道啊？本座还以为三太子殿下是不死不灭之身呢！”
太乙真人冷哼一声，冲着石墙幽幽的来了一句，只听得哪吒不由臊红了耳朵……
少年抬眼望着自家师父的背影，竟不由生起几分悲哀，若是哪天他真的没了，谁又能劝得动太乙真人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师父……师父……您要不得空还是再……再收个徒弟吧，我怕我哪天要是真的没了，您也好……”
“啪——”一巴掌重重的落在脸上，哪吒与太乙真人皆楞在了当场；
“哪吒！”杨戬最是见不得哪吒受委屈，当前也顾不得身份，直接当着太乙真人的面儿将人抱了起来，护在怀里，颇有些埋怨的瞪着眼睛；
“二哥，这是乾元山的家事，我不愿将旁人牵扯进来，你听我的，先出去，好不好？”
太乙真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哪吒忙挣脱开杨戬的怀抱，沉声宽慰到；
“冤家，师叔还在气头上，我怕他再……”
“这本就是我该受的。”哪吒打断了杨戬的担忧，“金霞师兄，麻烦你带杨师兄到后堂莲池稍候片刻。”
“可是——”
“二哥，这里是乾元山，我长大的地方，你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哪吒顶着半张泛红的脸，轻扯出一抹笑，拍了拍杨戬的肩膀，安抚着将人推了出去……
夜色渐朦，孤冷的月光透过石壁上的小小轩窗洒落一地，哪吒半隐在阴影中，缓缓抬眸望向窗外的树影，簌簌的风吹落纷飞的枯叶，蹁跹起舞……
“师父……”少年背对着床榻，轻启薄唇，音色清冷，“万事万物轮回更替，没有什么是可以长久的，今日的意气风发亦敌不过明日的黄泉枯骨，生死皆有定数，我不过是应混沌之运而生的一道灵气，何德何能令许多人久久挂怀不忘？”
“灵珠儿……”太乙真人最是熟悉自家徒弟的一举一动，此话一出，他便知晓了哪吒已然恢复了记忆，“你为三界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为师真的不想你再卷入任何一场纷争！”
“神魔之战、封神之劫，师父，这就是我的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如今魔族大有卷土重来之势，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难不成你替杨戬担下大不敬之罪，也是因为魔族吗？！”太乙真人眉头紧锁，并不是很认同哪吒的这番说辞；
哪吒轻叹了口气，顿了顿:“我需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永幽禁地是不二之选。”
“那之后在桃山硬抗下盘古斧之伤，以致突破之际险些身陨道消也是因为魔族！”太乙真人冷哼一声，厉声质问到；
“……不是……”哪吒低下头，不敢直视太乙真人的目光；
“不是因为魔族，那是为了什么？”太乙真人黑着脸，瞪着哪吒，“怎么？不敢说？那本座替你说，是因为杨戬！你自己说说，为了杨戬你破了多少忌讳？你还说得清吗！”
“……说不清了……早就说不清了……”哪吒苦笑一声，“师父，从我遇到他，后面的事就都说不清了……”
“你与杨戬莫不是……”太乙真人早就品出了几分不寻常，只是哪吒从来不说，他也就没问过，今日瞧着，这不寻常可能真的很不寻常！
“此事与他无关，师父，是我对杨戬动了欲念，他并不知情。”哪吒语速极快的替杨戬辩驳到；
“他不知情？”太乙真人的怒气更甚，竟也顾不得身上有伤，直接从榻上爬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哪吒:“杨戬看向你时的眼神早已将他的心思透露的一干二净！若非他不停的在你身边显示他的存在感，你又如何会失了心？杨戬他怎么配！”
“师父！”哪吒快步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太乙真人，担忧的皱起眉头；
“起开！”太乙真人用力推开哪吒，“本座还没老到需要人搀扶！”
“师父！您身上还有伤！”哪吒踉跄了半步，又忙凑了上去，近乎祈求到:“师父，药都快凉了，您先用了药我们再说其他的，可以吗？”
“本座是死是活不用你关心！”太乙真人已经被哪吒气到了极点，不由耍起了任性；
“师父——”哪吒直直跪在了地上，通红的眼眶渐渐氤氲起了雾气，瞧着委屈极了；
盛怒之下的太乙真人也因这一幕而软下了几分，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他如何能不心疼？
哪吒缓缓抬眸，哽咽到:“师父，徒儿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敢奢求什么，对杨戬的感情亦不会说与任何人。”
“前世，作为灵珠子，我从未有过七情六欲，更不知何谓喜怒哀惧。”
“今生，我想以哪吒的身份体验一场人世间的感情，不为别的，只是想要一份念想罢了，师父，您知道的，我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违身份之事，不是吗？”
哪吒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太乙真人的目光，少年诚恳而坚定的面容，亦如五万年前与他拜别，决定孤身赶赴那场九死无生之约一般令人无法不动容……
灵珠子天生天养，不懂何谓情，只以三界为己任，却在不知不觉中感化了无数人，昊天玉帝、陆压道君、天蓬元帅、三清……
哪吒年少坎坷，本该断爱绝情，狠厉决绝，却又有着一刻剔透玲珑的赤子之心，最是重情重义，杨戬、黄天化、雷震子、孙悟空……
这本就是他骨子里透出的人格魅力，无论是灵珠子也好，哪吒也罢，皆是胸怀天下大义，却又不失男儿柔情，固执的灵魂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坚持，他们坚定的沿着既定的轨道无畏无惧走下去，哪怕万劫不复、哪怕粉身碎骨……
“汝可悔？”
“九死——无悔！”
少年极轻的笑了笑，平静而舒缓的语气却好似钢钉一般固执的没入心口；
“痴儿！你——你可知情之一字，乃是修道者的最大忌讳！况且你与杨戬皆为男子，若让世人知晓，你可知……”太乙真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师父，自东海之劫起，哪吒就已经是离经叛道的代名词了，自小到大，各种各样的诋毁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还会怕别的吗？”哪吒苦笑一声，反问道；
“你既不怕世人流言蜚语，娲皇宫那边又当如何？”
“……桃山一战我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我既然还活着，那必是姐姐出手相救的，想来她早已明了此事，她没有对杨戬出手，就是在等我的态度，所以，我不会让杨戬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即便两情相悦，也不一定非要求一个结果，不是吗？”
“哼！你对杨戬当真是煞费苦心！”太乙真人没好气的白了哪吒一眼，拂袖转身；
“……师父……您莫不是……吃醋了？”
脑回路清奇的三太子殿下沉默了许久，终是皱着眉头问出了一句，结果不出所料的被自家师父重重的敲了一下脑袋，继而顶着红肿的包跪在床榻前喂着太乙真人喝完了药……
“师父，来的路上我特意买了蜜饯，您尝尝？”
瞧着自家师父紧锁的眉头，哪吒从善如流的掏出一包蜜饯递了上去，憋笑到；
“一天天的就知道贪嘴！为师才不吃这哄孩子的东西呢！”
口是心非的太乙真人说着嫌弃的话，倒也没忘了顺手拿一颗塞嘴里。
“师父，您吃了我的蜜饯就不许再和我生气了啊！”
“……为师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那怎么行！”
在太乙真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少年反应极快的抬手堵住了自家师父的嘴……
“咳咳……咳咳咳……”太乙真人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口水呛的，手指死死的指着哪吒的脸，趴在床边咳个不停……
“……师父……您……您喝茶……”
自知又闯了祸的猫儿眼疾手快的奉上一杯热茶，乖巧的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时不时的悄悄抬眸望一眼自家师父的神情……
“你莫不是真的打算气死为师好与那杨戬双宿双飞不成？！”
气极反笑的太乙真人猛灌了两口茶，竟还有心思和哪吒开两句玩笑话……
“老头儿，好好说话！我发现你现在你怎的越发的幼稚了？”哪吒没好气的白了自家师父一眼，直觉得脑袋疼；
“你少给本座耍贫嘴！本座费心费力养了好几万的徒弟，从襁褓孩提养到芝兰玉树，还没怎么享受过徒弟的孝敬呢，说不要师父就不要师父了，本座这心里难受啊，太难受了……”
太乙真人越说越气，眼眶竟也不由得湿润了起来，声音委屈的不行；
“师父，该说的话徒儿刚刚都已经和您说清楚了，您大可放心，我与他只会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冤家，你知道为师担忧的并不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为师知你重情义，可为师也担心你太过看中“情义”二字，从而忘却了自己的安危！”
少年人总是一味地付出，从不恳求任何的回报，面对他所重视之人，他甚至将自己放在了极为不显眼的位置上，哪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可以为了旁人而牺牲一切，甚或是自己的性命……
“师父，徒儿自小便是长在您的身边，您待我亲于生父，恩重如山，徒儿永生永世皆不敢忘怀，只是，我生于混沌，也终将归于混沌，来时无根，去时无萍，若能以我之性命保全我所念所爱之人，徒儿九死无悔！”
无论是太乙真人也好，杨戬也罢，甚或是昊天、陆压道君、黄飞虎父子……
所念之人但有所需，以哪吒重情重义的性情，定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
“冤家，你怎会是无根无萍之人？你还有师父啊！你若是……你要让师父我如何是好？五万年前那一战，为师已经被你吓丢了半条命了，灵珠儿，师父真的……真的承受不起了！”
“……师父……”
少年泪珠氤氲，匍匐在太乙真人的双膝之上，数万年的师徒情意，他二人非是父子，却早已胜似父子……
“……乖……不哭了……”温热的掌心轻拍着少年的脊背，一如儿时那般温柔，“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太乙真人是哪吒的牵挂，而哪吒又何尝不是太乙真人的心头牵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