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犯常去的甜品铺 2
范艾特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心神不安。
他的脑海总是不受控制地重放昨天晚上的情景——那个黑发少女温和的面容与她那些好像下了魔药似的蛋糕,这让他一整晚都吞咽着渴望的唾液辗转反侧。他的味蕾才离开那甜味不过几小时,就已经出现了像是戒断反应一般的麻痹感。
天色刚亮他就爬起来了,精神抖擞地换好衣服洗漱之后,他离开了住所,回到昨天初遇她的地点。
“昨天她的保温箱里还剩下一些慕斯蛋糕,她会拿出来摆摊。”
他来得太早了,整片大地亮着朦胧而有些昏沉的日光。外面的店铺都还没开张,就连浑浑噩噩上早班的社畜们都还没来得及下楼,街上只能看见几个戴着校徽的高中生行走,这么早的时间确实只有这些学生会走出来。
有几个往他所在方向路过的高中生,只是远远看见他只会就低下头从他身侧绕开很大距离。他穿着明摆着不想吸引人、颜色暗沉的卫衣与长裤,尽可能盖住脸以下的全部皮肤。过高的体格让他行走时都驼着背,那张半边溃烂的脸狰狞可怖,无神的双眼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尽管他对身边任何人都没做什么,但人们好像单纯因为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而感到窒息。
他来到那个少女摆摊的位置,却没有直接站在那上面等,而是以一种在旁人看来行迹诡异的方式,贼头贼脑地躲进了一处阴暗的角落,就在她摊位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
他一直在等……等着。
天色逐渐亮堂起来,人流缓缓密集,上班高峰来临,路道变得车来车往。范艾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上午七点。
他不知道蝎尾什么时候会来摆摊,就当他准备去蝎尾的住处找她时,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他的视野,吸引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抹深黑的背影,黑色长发扎成两束,穿着黑色毛衣与百褶短裙,头上还戴一顶黑色贝雷帽。她背着银链垂吊的红侧肩布包,身上没有任何张扬的装饰,几乎不会在任何场合成为焦点。
范艾特很快认出那背影,尽管看不见脸,但是根据多年的经验判断,头发的长度与质感;走路的体态与每一步的间距;白净透出微微红润的皮肤;还有164cm身高偏瘦的体型,就是蝎尾。
可是,他在认出蝎尾后,没有打招呼,也没有无视,而是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尽管跟着,却也没靠近,而是刻意保持着一定让人疏忽的距离,就像是……跟踪。
她经过了自己摆摊的位置没有回头,也没骑着车带自己的折叠桌和保温箱,看起来没打算来摆摊。
他紧跟着,直到……她走进一所学校。
范艾特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校门里,便在距离校门一条街的距离停下了。他抬头看去,这是一所大学。
“她是学生……”
这学校距离她的摊位不远,他原本推测她已经没在上学开始正式工作了,但现在看来,摆摊只是学业之余的副业。
……
蝎尾下午没有课程安排,她上完早课在学校食堂跟同学吃过午餐后就准备去摆摊了。她回到家中开着自己的电动车将东西搬到先前摆摊的位置,却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摊位霸占了。
她下了车查看,那位置上的摊位现在摆着各色金银首饰与古玩,坐在地毯前的是一个穿着白汗衫与人字拖的秃顶大叔。
“叔叔,您什么时候来这里摆摊的?”她尽可能友善地问。
“嗯?就刚刚。”
“那您之前在哪摆摊呢?好像没见过您。”
“没有,我第一次来。”
她稍微松了口气,猜想他第一次做生意可能不太懂规矩,“我之前一直在这个位置摆摊,能不能请您换个地方呢?”
虽然摆摊的位置也不是说谁能规定的,但大家一般都不会相互争抢,蝎尾很需要这个摊位,这里靠近好几家奶茶店,是最适合卖食物的。而大叔卖的古玩出现在学校附近美食一条街显然不是那么合适。
“这里倒是不缺摊位,我觉得这条街外面那一块地方风水更适合您。”她微笑着说道,觉得大叔肯定很善解人意吧。
“我先来这位置就是我的,小屁孩滚一边去。”
可没想到大叔根本不理睬她的提议,非要占着她的摊位,明明这个时间点其他摆摊的都还没来,偏偏就占她位置,她的位置也不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卖古玩的根本没必要跟她抢年轻人的生意。
“可是…叔叔,您去那块真的会好卖很多,这样我也能照常营业。”她仍不死心,“我在这卖很久了,突然换位置,我的老顾客可能会找不到我。”
“给我滚!说了是我的位置就是我的,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
那大叔见状居然劈头盖脸地冲她一顿臭骂起来,从他那张嘴里不断吐出粗俗下三滥的污秽词藻,让蝎尾听了都有些发愣。
“可……叔叔…”
“这位置就是给我摆摊用的了!你要么马上滚,要么我揍你一顿你滚!!”
蝎尾被他凶悍的叫骂声吓住了,她还想开口辩驳什么,可眼泪却抢在话语之前滚出。
就当大叔得意洋洋准备坐回自己的木板凳上时,另一个男性出现在了他摊位边上,他弯下腰将垫在商品底下桌布揪起,就像提起一袋子包袱一般将桌布连同里面的商品一齐扔了出去。
“喂!!”那大叔见自己的货被甩飞摔落在一旁的污水坑里,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贱种!你怎么敢——”
就当肥头圆耳的大叔站起来要跟那男人对峙,对上男人双眼的一瞬间,他的怒发冲冠却突然像泄气了一样萎缩了,他凶神恶煞的脸色瞬间被阴影与惊恐笼罩,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气势。
“不用想着讹我,都是塑料捏的模型玩具,这样摔坏不了。”
蝎尾认出了他,那张毁容了的脸与健硕高大却驼背的身姿,就是昨天来她家过生日的范艾特。
范艾特的示威很有效,他的体格看样子确实能一拳抡死好几个他面前这样的大叔。那大叔也识趣,立马夹起尾巴唯唯诺诺地走开,捡起自己的东西后灰溜溜地跑了。
“范先生,天啊……谢谢你。”
她此刻是真的很庆幸他为自己摆平了这个麻烦,胡乱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向他道谢。
而他却并没有理会她的眼泪与道谢,只是马上转过头去停在一旁的电动车翻找保温箱,摸出里面的蛋糕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嗯…范先生……”蝎尾还是没适应他惊人的食欲,“好吧,就算是我请客,你想吃多少吃多少,不用付钱。”
结果没想到,他居然把那一大箱的蛋糕一口气全吃进去了,
“天哪,那些量我得吃上三天的一日三餐才能吃完啊。”
蝎尾都怀疑他是不是懂能让东西凭空消失的魔术了。
她蹲下身检查了箱子,发现他确实一口不剩地全吃空了,她今天要卖的蛋糕全没了。
“嗝。”男人站起身只是打了个不以为然的饱嗝。
蝎尾满头冒汗地抬头看向他,“哈哈”了两声扯出一个有点牵强的笑容,嘴角却因为用力勾扯而有点抽搐,她重新站起来说道:“没关系,你帮我这么大忙,确实应该请你吃顿饱的。”
范艾特只是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刮刮牙缝,他没在意她说什么,也没发觉自己哪里帮了蝎尾。他只是不希望自己最爱的糕点因为一个犯贱的大叔没办法正常售卖而已。
“那个……你今晚有时间出来吃饭吗?”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蝎尾怯怯地问他。
范艾特垂目,看着她微红的脸颊与她眼神飘忽的双眸,一时半会有些愣神。
“就是,我可以请你吃顿饭,谢谢你帮我……”她垂着头,一边揪紧自己衣服下摆,一边说着,“我其实换过好多次摊位,每次都是因为…这种事……”
她走上来,主动拉过他的双手。这样的举动似乎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震撼,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完全僵直。
“要是你不来,我可能又要经历一件麻烦事了。”她虔诚道谢,将他那双骨节凸出而粗大的手掌握在自己手心,“真的很高兴…不对,庆幸能在这遇见你。谢谢。”
他瞪圆着眸子看着面前少女对他说出这些,那一刻他没有什么实感,感觉好像他不存在于这个躯壳里。面前的女人在跟另一个人对话,这一切发生在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地点、时间、宇宙。他的知觉是抽离的,因为——从来没有人主动拉起过他的手,对他说过这种话。
“就在今晚,我们去这附近的餐厅吃一顿饭,好吗?”
女孩绵软的声音再次钻入他的耳道,他从短暂的解离中恢复了过来,懵懂之中,他缓缓点头了。
不知怎的,没有思考过的,他的身体真的去了。
那天晚上主动约他见面的少女,穿着黑色的细绳吊带连衣裙,戴着大只而闪耀的红宝石耳环,脸上画着精致而美艳的妆容,白日扎起的黑色长发在今晚也披散下来,垂在她纤细的腰间是那样风情万种。
她只约了他一个人,她真的将自己这么美的一面展露在了只留给他的时间里。这是对他而言前所未有的,从来没有过女孩会像这样对待他。
那些美酒佳肴,典雅的西餐厅与餐桌上盛开玫瑰的花瓶,都被他完全忽略,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她额发下朱砂红的眼瞳;她的微红的双颊;她的一言一笑。

这太诡异了。他回想起种种遭遇,他一视同仁地痛恨着所有对他露出笑脸的人。那些嬉笑着迫害他践踏他轻视他的,都被他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
想来旁人的笑容绝对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事,他从不共情友待任何生灵。可唯独蝎尾,唯独她对自己笑时,自己不会有那种难堪与痛苦的感觉。
“范先生…我不知道会不会很突然,也许你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她在餐桌前说道,声音那么小,小到除了对面的他不会有人听到。
“我的意思是…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跳到嗓子眼上,拿着刀叉的手一颤在餐盘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很奇怪对不对?!”她低声惊呼,在氛围安静的餐厅内询问意见似的小声开口,“明明我们才认识不过24小时我就这么说……我也好不明白。”
“可是,你看起来很特别,是那种在人群中眺望过去一眼就能看见你的特别。你只是有点驼背,可你那么高大那么让人有安全感,你的脸也那么独特,你脸上的伤疤与其说是伤疤,倒不如说是让你的容貌变得万中无一的勋章……”
“…你喜欢我这样?”他的声音也变得不再阴冷,而是有些发颤。
“是吧?”她脸上流露一个难为情的浅笑,“你也确实保护我了,在我们认识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你就帮我摆平了困扰我大半年的问题…还有谁能做到吗?”
可她不知道,带给对方震撼最多的,其实正是她自己,因为在这短短的24小时里,她就已经做到了给他人生中第一句“谢谢”、第一个友善的微笑、第一份生日蛋糕、甚至第一次表白。
“或许真的太着急了…可是,我们可以在成为伴侣之后,立马开始了解彼此,会来得及的!”她信心满满地说道。
“……你是说?”
她以坚定的语调,恳求着开口:………
这一切发生得真的太快太快了。
直到他回到住处,在睡觉前沐浴时,嗡嗡的耳鸣还在伴随她那最后一句话反复响起。
“范先生,我们能交往吗?”
他在喷水的花洒前缓缓仰头,尽管被冷水浇灌也没办法让脸上烧起的温度褪去。她的询问就像魔咒,只要他还未停止思考就会一刻不止地在脑内重播,直到他接受。
“我们能交往吗?就像其他人那样天天没完没了地腻在一起,故意在那些怨声载道的单身汉面前抱着舌吻吃对方口水,来兴趣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摸摸胸打打炮。”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在无意间对她说的话过度解读,过度到解读出了一些原话根本不存在的含义。
可当他真的意识到那些话是不存在的幻想时,他又完全没有一丝抵触,甚至……希望现实里的她就是这么说的。这太怪异了,过去他的确没少对女性做下流的事,但也仅限于为满足窥探欲的偷窥视奸,他从来没对任何女性产生过下半身的欲望。
他想,这个还在读大学的小姑娘真的只是单纯太过于纯善呆傻,傻到看不出自己是什么样低贱的货色,就这么瞎着眼给自己倒贴上来。
他洗浴完毕后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去衣架外套里拿出她给自己的名片,想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刚刚思考得出的结果。
她都这么送上门来了,那他也只好真的要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