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洛斯旧事

又是一阵猛烈的炮击。城防司令巴夫·米斯特拉感觉到大地在颤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憔悴却又不失希望地在盯着地堡指挥室里沙盘上的城防地图。

南军在去年11月从东北方向越过特维拉边境袭击边防哨站后,协助科伦国防军和黑金国际联军从圣弗洛安皮诺半岛抢滩登陆,直逼瓜雅泊。瓜雅泊海军以损失四分之三的战舰为代价,击沉了科伦的两艘“哈利法克斯”级护卫舰,重创两艘“伯克”级驱逐舰,损坏一艘登陆舰,还打爆了大量气垫船。本城原来有六万名士兵,现在他们中的人民义勇军和正规军唱着《卡莫纳仍在人间》,慷慨激昂地去救援瓜雅泊和山谷了,余下的两万多人驻守马尔洛斯市。

他以为南军很快就会被剿灭,结果CDIS以“帮助推翻极权政治”为由,又给了南军大量的装备支持,包括但不限于M60坦克、M1坦克、M3布莱德利战车、AAV7两栖战车和陶式反坦克导弹、标枪单兵导弹、A-10攻击机和大批武器,还有操作人员。科伦及周边盟国的雇佣兵们全参加了战斗,这些使这帮一开始宛如土匪的乌合之众变成了实力雄厚的劲敌。 很快,北军全线崩溃。据一个死里逃生的Su-27飞行员说,敌人有F22隐形战机,在雷达上扫不出,一架击落了他们三架…

司令有点抓狂,敌人已经进了乔木镇农场,“冈格尼尔”也被截获,希望就像一个慢慢干涸的水潭,而国家就像是水潭里可怜的鱼。平民们背着大包小包和必要的吃喝纷纷逃进城里,这位城防司令不得已停运了地铁,让他们先待一段时间再向北逃难。现在,转移工作已经开始,他几小时前还亲自去看过,不但是乡下的农民,还有大批的城镇居民也开始出逃,向马尔洛斯军事要塞赶路,在那里转车向北。他下令让炊事班“火力全开”,准备了大量的干粮,定量分发给逃难的人们。他能想象那一幕:成木箱的粗粮面包刚刚在街巷口堆起,人群就像决堤的洪流般涌来,最后在自己手下士兵们不知轻重的枪托猛击下排成三四列长队。长队从食物堆边缓缓流过,那一堆东西就像淋了热水的黄色塔糖,一点点小下去,最后彻底消失。司令也不下二十次地去接触过可怜的逃难者们,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女人在安抚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他知道孩子是饿了,可是多日的饥饿使得消瘦的母亲无能喂养…该死的!该死!

还好,城里地铁3号线有个格勒时期的隐藏弹药库,内存约几百万发各口径子弹、数以吨计的单兵火箭弹、坦克炮弹和发射药筒,还有2K12系列野战防空发射车的备弹。他知道北方第四装甲旅正在紧急修整,大约会在两个月内到达;而且城内资源相对充足,等到群众转移后,完全够剩下的士兵和自愿留下抵抗的人们用。更何况他们还有防空阵地,隐蔽在城市中,共六处,制空权没有丧失,而且他们有信号干扰器,旋翼式小型无人机无法低空投弹。只要挨过一阵阵炮击等来增援,城市的前景还是挺乐观的。

“长官,这次他们的炮弹是传单。”一名传兵气喘吁吁地闯进来。

“同志,你读给我听吧,我饿得两眼都快看不见了。”

“是。这是内容:北军兄弟们,不要再自相残杀负隅顽抗了。北方阵线给了你们好什么好处?加入自由阵线吧!投诚者奖5万,携带重要情报或杀死城防司令的,证实后奖15万。”

“长官,你要不要多配两个警卫员?”

“不用了。小同志,给我弄一份煮土豆,还有加糖的咖啡来,饿死了…同时,传我命令,不许私藏传单,违者由本营枪决!然后,把参谋长找过来。”

传令兵小跑着出去了。他的军服很不匹配他的体格,肥大的裤管拍打着他的腿,让他在上楼梯时差点儿摔倒。

“告诉所有人,传单不得私藏,违者枪毙,全部上交——”

都不用说,人们就把传单扔成一堆,用打火机点燃了。白色的纸片很快

在火舌的舔舐下缩成焦黑的团,最后成了灰。

“想用几万来引我们当叛徒,想屁吃!”

“我们会赢的!”

“一帮畜生,我们属于什么,我们知道!”

“哎,全给我交出来,哪怕你只是觉得它背面可以写东西…”

二营长克尔·卡内奇提着一支SVDS射手步枪,叼着烟卷走过地铁3号线弹药库。它很隐蔽,里面有三个排的兵,每天晚上按着各方战线的需求,用检道车运弹药到各地铁口,最后送到城郊前线战士手中。它是这座城抵抗力量的来源。

“司令说了,请各营营长到指挥部,他要商讨作战计划!”

卡内奇有点慌——他酷爱抽烟,尤其是自己卷的。他是乔木镇农场人,经常在自己的地里种些烟草,自己抽。带了这帮兄弟进城后,城里的物资少,尤其是卷烟的纸,打印纸呛人,牛皮纸硌嘴,报纸都被拿去上厕所,正好这传单长十公分,宽约八公分,报纸材质,用来卷烟正合适。他把二十多张传单往一堵断墙的砖缝里一塞,赶紧向市政厅地下指挥部跑(别问为什么没有城防司令部,它被南军轰平了),殊不知那传令兵去弹药库附近的野战灶上弄土豆时看见了这一幕,他把那沓东西取下来,打算让长官以此表彰自己。

“嘭嘭...”

“一营营长谢泼德森·张,在此报到!”

“三营营长莫洛维·佐尔,在此报到!”

“五营营长到!”

“四营长菲利浦斯阵亡了,我是四营副营长,报到!”

“六营…”

“各位都来了?”

“营长,我到了。”

“哦,现在齐了。”司令摆摆手,“坐吧,让我先吃点东西,今天我们主要讨论工事的修缮问题和布防、布雷…”他咽下一口咖啡,“有一个严重的问题,要提一下。各位是上前打仗的,应当做表率,结果…”

巴夫·米斯特拉突然脸色一沉,从口袋掏出一沓东西甩在沙盘上,把地图打得皱了一下。

“二营长,这传单是你的吧?!”他发怒了,拔出CZ75手枪,直直对准卡内奇的头,“按照命令,你应该被枪毙!!!你知道吗,大敌当前,人人同仇敌忾,你却私自收集敌人的传单?!”

“我…我不是…我要用来卷烟…”

二营长嗫嚅道。

“卷烟?!同志啊,何苦!你还有闲心思抽烟?!”

米斯特拉拍案道,“这是纪律!没有人能例外!如果你抽我抽人人都抽,再转念想到没钱抽好烟,最后啪一下子,带着传单投敌怎么办?!”

“南军没那么可怕吧…”

“不可怕?!他们简直不是人,是鬼!!”司令声嘶力竭地,“我亲眼看到他们把小孩挑死在刺刀尖上,对孩子都这样,更何况对大人!同志们,看看,军队中的思想教育还要提上日程!你,过来,过来!否则我毙了你!”

在十几个营长的偷笑中,二营长战战兢兢地绕过桌子向可令走来。司令迎上去就是狠狠一巴掌,把他的脸打得在一瞬间都变了形。二营长捂住生疼的脸皮,鼻子里一热,血流了出来。又是一巴掌,“蹲下!”司令大吼,“军队是什么?!乡巴佬你听好了,放肆真毙了你!原谅你是营长,希望你将功补过!”

司令怒气未消,“其他人先看着布防图,思考在连日作战中遇到的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悲伤与羞槐的洪流成湖成海,让卡内奇几乎要窒息在其中。“起来,二营打得还可以,防卫战不错!”他抬起头来,司令冷酷的目光中似有火星冒出,点燃了他最后的怨怒之火。

自己已经当了十年兵,默默无闻从列兵一步升迁到营长,结果战争一开始这些新招不久的好高骛远的年轻人凭着敢打敢杀,青云直上,个个上得比谁都快。这一切使他的心情无法平衡。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传单,真是穷怕了呀…一个可怕的点子从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弹药库!防空阵地!这些是守城的关键,是这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城防司令的胜利筹码!如果自己帮南军打下马尔洛斯,南军不可能会处罚,相反会给他想要的钱,会让他当比现在更高的官!对,要自由,自由万岁!羸弱死板的北方阵线,能给他什么呢?

他冷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报告了伤亡后,开始全神贯注地听司令指挥,不是为了作战,而是为了泄密。司令啊司令,你哪里是在吐字,你是在吐金子!

“要十分注意弹药库,不要暴露。但这点放心,它的顶上有四米来厚的钢筋混凝土和大量管道,我打包票,除了钻地弹的持续轰击有效,或者导弹直接打进地铁口,没东西能摧毁它。请各位放心,这场仗,我们要一直干到底,越打越坚强,打得天昏地暗,这才是卡莫纳军人应有的样子!”

回到战壕指挥部,士兵们刚刚打跑了一队南军侦察队。趁夜幕降临,他在城市地图上标记好弹药库和六个防空隐藏阵地的位置:地铁三号线起始站;埃尔蒙特教堂附近东南供电所;市政厅地下车库入口;百货大厦进货口;牛市街;橙花巷口棚户区。

“兄弟们,来一个人,跟我去扒南军尸体的弹匣。”他把地图捆在身上,把一支M300手枪塞进口袋。“阿尔弗雷德,就你了,带一支装夜视3.5倍镜的AK,以防万一。”

“长官,不能往前走了,可能有南军暗哨。”

“你就在这儿开始吧,把这两个包用子弹装满。”

这里是一片森林,北军前几天放弃了这片阵地向城郊退去,树与树之间蜿蜒着铺满木板的堑壕和胸墙,南方自由阵线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还有废车和弹坑在冒着弱弱的黑烟。

这些可是大量的弹药。士兵一个个扒下死尸的弹匣,把子弹一发发抠出来倒到中型登山包里。趁着他抠得投机,卡内奇奸笑一声,拔出M300手枪,“砰”的一声枪响,7BT1穿甲曳光弹毫不减速地贯穿了阿尔弗雷德的胸膛…

老奸巨猾贪生怕死的营长收起手枪,向南狂奔。心虚的他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北军打死,于是他更不敢看后面。此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很快他看到了灯火和帐篷,南军如林的蓝黄旗在陆风中猎猎飘扬,他高举双手,“我是来投诚的!我要弃暗投明,我有情报!”

他大喘着气扔下手枪,南军和科伦哨兵喜出望外:真的有傻瓜来投诚!他们立刻带着克尔·卡内奇去了南军指挥部。

他把所有事向南方阵线先锋官和科伦指战员托马斯·爱德华和盘托出。

“嗯,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了,就是不知道先生您觉不觉得算重要情报,那十五万…而且,我申请亲自领兵攻击!”

“当然,当然…不会欠你的…”

托马斯递了个眼色,旁边的科伦雇佣兵突然抽出墙上的剑,一剑刺死了叛徒。

“连自己的国家都不承认,还指望来我们这儿办事,我们放心吗,你配吗?!”

“传我命令,先对这六处防空阵地炮击,最后呼叫战斧巡航导弹…”

晚十点,城防司令部

“报告,二营营长卡内奇外出未归。”

“卡内奇?这个兵痞,我见过这家伙。参谋长,你觉得有可能泄密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建议,立刻召开会议,准备转移弹药库和防空阵地。”

“啊,炮击!!!巡航导弹!…”

“弹药库!!!不!!!该死!!!”

司令突然腿一软,瘫在地上。

“市民们,或者说,战士们…”城防司令哽咽着打开了广播。

“我是城防司令巴夫·米斯特拉。”

“各位都应该知道,我们这座城,是个英雄的城市,是和至冬大公国同时代的城市,是第二次苏梅克战争中阻击普鲁士人很长时间的坚强壁垒,我们的血管里还有几十年前英雄们的血液。”

“但是,我向你们道歉,我们守不住它了,可恶的叛徒出卖了我们。如你们所见,弹药库和防空阵地,全被摧毁了。南军集结重兵准备发起总攻,城要破了!但阿贾克斯的转移工作还要起码十二小时...”

战壕内的士兵、聚集在地铁里的平民,都竖起耳朵听。

“在半个多月的抵抗中,我们毙伤敌人约九千人,击毁各类车辆近五十台,打下六架飞机,有效迟滞了他们的攻势。你们忠于理想,勇于抵抗,你们的精神隔着几十年和格勒那些英勇的红军战士的勇气交相呼映!你们人人都是勇士,但..很遗憾,两万正规军,四万不到的平民,面对二十五万精锐敌人,我们免不了要交代在这儿。我们最后的任务,就是像钉子一样,死钉在各自的阵地上,能消灭多少敌人就消灭多少。为了卡莫纳,为了后续的反攻,也是为了你们向北转移的亲朋好友的安全,我将和你们战斗到底!我相信,我们的血不会白流,一个更安定更美丽的故乡,一个更强大更丰饶的祖国,将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者坟前。我与你们同在!我们即将做的事——守城,无上光荣!你我将在战斗中得到灵魂的升华和精神的永生!”

人们都武装起来了。而城外,几十公里外,南军的重炮和装甲单位正在集结,炮架入土,子弹上膛。自由阵线的先锋官正乘吉普驶过南军和科伦雇佣兵的营垒,他许诺城破之后他只要这座城的控制权,城中剩下的的金银细软和男女老幼都是士兵们的战利品。所有人都在欢呼,声浪凝成浓重的杀气,飘散在马尔洛斯城上。

第二天晚上九点钟,打退南军的两波进攻后,马尔洛斯市取消了防空袭的灯火管制。士兵们收集了能收集的一切弹药放在手边,徒劳地加固着工事。城内的灯火却散发着悲怆。商人们、农民们、工人们、全副武装的兵弁,穆斯林,东正教徒,犹太教徒,佛教徒,基督徒…他们在小骑警童子军的口琴声中,手执蜡烛举行了游行,半宗教式的。这是历史上少有的一幕,能超过它的只有君士坦丁堡的城破前夜。人们眼含热泪,心怀悲愤,聚集在安拉、圣父、耶和华、佛陀、上帝甚至玉帝面前,用全部的生命迎接最后的血战。

凌晨三点钟,南军发起了总攻。

炮弹和导弹呼啸着划破天空,在探照灯的映照下投下死亡的影子。照明弹升起,在镁火的映射下,南军阵中喊杀震天,数以百计的坦克和步战车在炮火掩护下冲进了城外的阵地,步兵师跟着也压了上来,伞兵开始空降入城。城外的守军点燃倒在沟里的汽油,把敌人一次又一次打死在烈火中,某些地方的尸体甚至垒了两米厚。但随着反坦克弹药的耗尽,防线破碎了,敌人张牙舞爪地冲进了城,和民兵与守备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垂死者的叹息、军靴的踩踏、换弹的咔嚓、双方战车的履带…城防司令带着剩余的部下死守市政楼的时候,马尔洛斯市迎来了最后的黎明。

“连小孩都带着汽油弹杀过去了,难道没有一个人来把我杀掉吗?!”

市政厅门前像刚下了一场死人雨。南军大喊着“抓活的”冲进门来,城防司令身披重甲,腰缠弹链,端起RPD大喝一声冲进敌阵。他的迷彩服像投进黄绿色浓盐酸的一片树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城留下的居民和守军确实像城防司令所说的一样战至了最后一刻。当南军彻底控制城市时,离总攻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七时二十三分。保卫战以北方阵线的失败而告终,但它为六十万平民的撤出和前线要塞做好准备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毙敌一万三千余人,灭了一个师,包括四名科伦指战员和一些南军军官,打击了叛军的气焰。

当最后的九百多名抵抗者在排枪中栽倒在万人坑里,马尔洛斯市陷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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