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回到相对安全的安全屋，柱子志强还在沉睡特调组的人给他们用了些安神的药物。爷爷在调息恢复，高祖爷吴青则闭目养神，似乎在消化刚才一战的消耗，以及思考刘俊朝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
我独自待在房间里，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腕间的纳魂铃冰凉，里面沉睡着或者说蛰伏着那位刚刚归附、却满身谜团与怨气的军魂鬼魔。他最后那番关于“人心丑恶”的嘶吼，如同烙印般刻在我脑海里。
犹豫再三，我还是轻轻抚摸着纳魂铃，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探入其中，小心翼翼地呼唤：“刘……刘前辈？刘俊朝前辈？”
纳魂铃内的空间一片幽暗沉寂，只有中心处，一点微弱的蓝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那是刘俊朝凝聚的法身。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呼唤，蓝光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疲惫而冷漠的意念传递出来：“何事？”
“我……我想知道，”我斟酌着词语，尽量不让自己的好奇显得冒犯，“您……为什么会有如此深的怨念？那栋楼，那些血……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发怒时，那个冷漠的意念再次响起，语调平缓，却仿佛压抑着万载寒冰下的岩浆：
“我本名，刘俊朝。”
“出生在东南沿海一个叫‘临海村’的小渔村。”
“父亲，刘晓，是个老实本分的渔夫。母亲，沈佳，是村里最美的女人，温柔贤惠。”
“我十八岁那年，北伐军路过，热血上头，瞒着父母，投身了国民党军队，想着混出个名堂，光宗耀祖。”
他的叙述开始得很平淡，但我能感觉到那平静下汹涌的暗流。
“我离家后不久，村里新调来了一个村长，叫耿威杰。此人贪财好色，手段狠辣。他觊觎我母亲的美貌，多次骚扰，被我父亲严词拒绝，怀恨在心。”
“终于，他勾结了一伙盘踞附近山里的土匪，趁我父亲独自出海打鱼时，凿穿了他的渔船……我父亲，葬身鱼腹。”
“耿威杰对外宣称，我父亲遭遇海难，尸骨无存。假惺惺地表示同情，还时常‘关照’我孤苦无依的母亲。”
刘俊朝的意念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那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在翻腾。
“他以为我母亲软弱可欺，在一次夜晚，假借商量‘抚恤’事宜，将我母亲诱骗到他自己新建的那栋二层洋楼里，欲行不轨……”
“可我母亲，外柔内刚！她拼死反抗，用藏在身上的剪刀……重伤了那畜生的下体！”
“耿威杰恼羞成怒，彻底撕下伪装。他诬陷我母亲不守妇道，勾引村长不成反行凶伤人！他动用权势，将重伤的母亲……绑入猪笼！”
“沉塘处死。”
“沉塘”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得我心脏一缩。我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失去了丈夫、又被污蔑的柔弱女子，在冰冷漆黑的塘水中绝望挣扎，最终窒息……
“那些村民……”刘俊朝的意念里充满了冰冷的讥讽，“他们都知道真相！知道耿威杰是什么货色！知道我父母都是好人！可是……他们怕！怕村长的权势，怕土匪的刀！他们选择了沉默！甚至……在我母亲死后，为了讨好村长，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他们还在私下里，诋毁我母亲的名声！说她……说她本来就是不检点的女人！”
极致的悲愤，让他的意念都产生了剧烈的波动，纳魂铃在我手腕上微微发烫。
“我在部队里，收到了父亲生前一位好友偷偷送来的消息，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我疯了一样请了假，赶回村里。”
“可我看到的，是父亲的衣冠冢，是母亲沉塘的那个深潭，是村民们躲闪的眼神和背后的窃窃私语！”
“我找到了耿威杰，我要他给我父母偿命！可他早有准备，不仅矢口否认，还反咬一口，说我污蔑长官，意图不轨！”
“他早就和那伙土匪勾结好了！就在那栋染满我母亲屈辱和鲜血的洋楼里……他们，还有那些被煽动、或者本就麻木不仁的村民……把我围住了。”
刘俊朝的意念里，最后一丝平静消失了，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和血色：
“他们杀了我。”
“乱刀，砍死在洋楼里。我的血，流了一地，和我母亲无形的血泪混在一起。”
“我不甘心！我恨！恨耿威杰！恨土匪！恨那些冷漠、懦弱、助纣为虐的村民！恨这个黑白颠倒、没有天理的世界！”
“我带着这滔天的怨念，死也不闭眼！我的魂，我的恨，我的血，都融进了那栋楼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我成了鬼，然后成了厉鬼，又成了恶鬼……怨气滋养着那栋楼，楼也困着我的魂。我杀了回来报仇的土匪，杀了耿威杰全家……最后，在魔气侵蚀下，我杀了……临海村所有人。”
“一个……都没留。”
他的声音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
“然后，我就成了你们看到的……鬼魔。那栋楼，就是我的坟，我的恨，我的魔域。”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妖魔吗？”
他的问题再次抛来，带着百年的血泪和绝望。
我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母惨死，沉冤莫雪，自身被害，屠尽仇人却也堕入魔道……
这不是简单的善恶可以评判的故事。
这是时代悲剧、人性之恶酿造的一杯彻骨毒酒。
我终于明白了他那句“世上无妖魔，只有丑恶人心”包含着怎样血淋淋的亲身经历和彻骨绝望。
腕间的纳魂铃，此刻重若千钧。
里面承载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鬼魔军魂。
更是一段被湮灭的惨痛历史，一份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和一个对人性发出最悲怆诘问的……可怜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