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裂痕与微光
清晨的阳光透过606室客厅那扇有些年头的塑钢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枣眠是被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争吵声唤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淡淡薰衣草香的薄毯——这显然不是他的东西。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先是那场毫无征兆、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掀翻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在头顶炸开。几乎是瞬间，整栋楼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来自周思蕊的房间。几乎是同时，苏瑾的房门也打开了，她拿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
“停电了。”她言简意赅。
“我、我害怕打雷……”周思蕊抱着一个枕头，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门口，像个受惊的小鹿。
谢枣眠从自己房间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主卧的门也开了，林薇瑶穿着一身真丝的睡衣，姿态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手机的光照亮了她精致的妆容，即使在黑暗中，她也像一只优雅的猫。
“看来是跳闸了，”林薇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老房子的线路，经不起这么大的雨。”
“那怎么办？总不能黑灯瞎火一晚上吧？”周思蕊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蜡烛。”苏瑾转身回房，很快拿出一盒没用过的香薰蜡烛和一个打火机。橘色的火苗在玻璃杯中跳跃起来，微弱却坚定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四个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交叠晃动。
那晚，606室的四位合租人，第一次在如此狭小的客厅里，以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共处。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和摇曳的烛光。
林薇瑶破天荒地没有回房，而是盘腿坐在地毯上，就着烛光，讲起了她大学时一次失败的野外露营经历，逗得周思蕊咯咯直笑。苏瑾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语气里竟也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温度。谢枣眠负责添茶倒水，听着她们的交谈，感觉空气中那种一贯的疏离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烛光，悄然融化了一些。
后来，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各自的梦想。周思蕊说她想开一家小小的花店，每天和鲜花为伴。苏瑾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她只是想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不那么冷的地方。林薇瑶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想拥有一座带大花园的别墅，然后养一群猫，谁也别想打扰她。
当话题转到谢枣眠身上时，他正巧被一阵手机提示音打断。是公司发来的紧急邮件，需要他立刻处理。他只好抱歉地起身，点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能感觉到，当他打开电脑的那一刻，周围的谈话声似乎低了下去。他回头，看到烛光下的三个女孩，她们的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那瞬间的沉默，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他有种感觉，仿佛自己被排除在了那个由烛光构筑的、短暂而温暖的小世界之外。
他回到自己房间处理工作，但心思却难以集中。隔着一扇薄薄的门，他能听到外面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偶尔传来一两声轻笑。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模糊而遥远。他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但他知道，那是一个他无法参与的秘密。
雨声渐小，雷声远去，城市的灯火一盏盏重新亮起，宣告着光明的回归。电闸也自动合上了，刺眼的灯光瞬间充满了客厅，驱散了所有的阴影和暧昧不明。
“来电了。”周思蕊欢呼一声，打破了那微妙的氛围。
大家纷纷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回房。林薇瑶打了个哈欠，说了句“困了”，便关上了主卧的门。苏瑾默默地收拾好蜡烛，也转身回房。周思蕊则抱着枕头，有些失落地看了谢枣眠的房门一眼，也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晚之后，606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清晨的抢浴室大战依旧激烈，周思蕊的元气满满、苏瑾的安静、林薇瑶的高傲，都和从前一样。但谢枣眠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周思蕊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偶尔在客厅碰到，她会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然后迅速移开视线。苏瑾则变得更加沉默，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疏远。而林薇瑶，她依旧会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但偶尔，在他不经意间抬头时，会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难以名状的神色。
他不知道那晚在他工作时，她们究竟聊了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裂痕，似乎在他和她们之间悄然产生。那道裂痕，源于他选择打开电脑，而不是留在烛光里。
这天是周末，谢枣眠不用去公司。他起床时，客厅里只有苏瑾一个人，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家居服，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侧脸的线条安静而美好。
听到动静，苏瑾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又迅速移开。“早。”她的声音很轻。
“早。”谢枣眠有些不自在地回应，走进厨房准备自己的早餐。
当他端着一碗泡好的泡面出来时，发现苏瑾已经放下了书，正看着他。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泡面上，眼神有些复杂。
“只有这个？”她问。
“嗯，方便。”谢枣眠坐下，有些局促。
苏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昨晚……林薇瑶说，谢谢你。”
“谢我？”谢枣眠一愣，“谢我什么？”
“她说，谢谢你点了蜡烛。也谢谢你……没一直待在外面。”苏瑾的语气很平淡，但谢枣眠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同。
他想起昨晚林薇瑶在门口那句没头没脑的“谢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举手之劳而已。”他笑了笑，低头吃面。
“其实……”苏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拿起了书。
但就是这短暂的交谈，让谢枣眠感觉那道裂痕，似乎被填上了一丝微光。
下午，周思蕊约了朋友逛街，林薇瑶也出门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谢枣眠和苏瑾。谢枣眠在房间里处理一些工作上的收尾，苏瑾则在客厅里不知道忙些什么，偶尔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
过了一会儿，苏瑾敲响了他的房门。
“怎么了？”谢枣眠打开门。
苏瑾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创可贴和一小瓶碘伏。“你手肘上，昨天好像蹭破了皮，处理一下吧，免得感染。”她将东西递过来，眼神清澈。
谢枣眠这才想起，昨天在黑暗中去厨房接水，好像确实撞到了桌角。他接过创可贴和碘伏，有些意外：“谢谢，我都没注意。”
“小事。”苏瑾说完，转身要走，却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了，晚上……林薇瑶说她想吃火锅，问我们有没有意见。”
“我没意见。”谢枣眠下意识地回答。
苏瑾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转身走开了。
晚上，林薇瑶果然带回了火锅食材。四个人围坐在客厅的小餐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气氛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周思蕊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逛街的趣事，林薇瑶偶尔插科打诨，苏瑾也会附和着笑一笑。谢枣眠负责涮菜，看着眼前这难得的、充满烟火气的画面，他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变得柔软。
饭后，大家分工合作收拾残局。林薇瑶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回房，而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谢枣眠和苏瑾在水槽边洗碗。
“喂，小谢工，”她忽然开口，又恢复了那种戏谑的语气，“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一起‘患难’过了？”
谢枣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正在用抹布擦桌子的苏瑾和周思蕊，笑了：“大概……算吧。”
“那以后，是不是该更熟一点了？”林薇瑶挑了挑眉。
苏瑾的动作也停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随你。”谢枣眠也学着她，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林薇瑶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似乎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几分真实的意味。
夜深了，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谢枣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虫鸣蛙叫，感受着雨后夜晚特有的清新与宁静。他知道，那场暴雨和停电的夜晚，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一些痕迹。
那些痕迹，或许是周思蕊对雷雨的恐惧，是苏瑾对“家”的渴望，是林薇瑶偶尔流露的脆弱，也是他自己的那一丝懊悔和想要融入的渴望。
裂痕依然存在，但裂痕之上，也生长出了微光。这间小小的606室，因为那场雨，因为那场黑暗，因为那束烛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改变。
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烛光下，三个女孩模糊而真实的面容。他知道，生活还在继续，合租的日子也远未结束。未来或许还会有摩擦，有误解，但至少，他们已经尝试着，在彼此的裂痕上，铺设了第一座简易的桥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