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承包合同
日头西斜,张泽峰推着沾满泥水的自行车,一瘸一拐的来到陆家门口。
陆暮明:“呦!张技术员,这是咋了,掉沟里了?”
张泽峰挠头苦笑:“别提了……路过山坳时,听见有人唱歌,声儿像小曼妹子,心里一动就跟了两句,一个没注意,踩沟里去了,不过小曼妹子唱的真好听。
陆暮明眼睛一亮,猛拍大腿:“呀,那深山处传来的歌声是你呀。”
话音未落,就听里屋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慌乱中撞上了门。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余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陆暮明和张泽峰面面相觑,他随即笑着朝屋里喊:“小妹,你跑啥!水还没装满呢,唱得好好的,害什么羞嘛!”屋里静悄悄的,再没半点声响回应,只有窗纸上映出的灯光,微微摇曳了一下。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时,陆乔申扛着锄头回来了。他瞧见张泽峰的狼狈样,打趣道:“呦!小张,我还在村口等你呢,你这是从哪条路杀过来的?衣服都挂彩了,碰上山猪劫道了?”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里屋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轻笑,随即又没了声响。)
陆乔申目光在张泽峰和儿子脸上转了一圈,笑道:“这气氛……咋这么奇怪?还愣着干啥,快请张技术员进屋坐坐,找身干净衣服换上。暮明,去叫你妹妹出来,帮张技术员处理下皮外伤,还好只是蹭破点皮。”
张泽峰脸上羞红:陆叔,就不麻烦小曼了。这是上次的饭盒,小曼的手艺真不错。还有土地承包的事,我找山林队的老赵打听过了,他认识县里的人,能给牵个线。这两天没来,就是帮他巡山去了。他说只要咱们队里开证明,到公社递个申请,县里就能派人来丈量。到时候量好的地,就能写进承包合同里。
陆乔申:小曼,打热水拿块热毛巾来,给张技术员擦拭一下伤口,别躲在屋里失了礼数。
陆小曼这才缓缓打开门从里屋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人,脸颊绯红,始终不敢抬眼。她走到灶台边,手忙脚乱地打了热水,将一块崭新的白毛巾在盆里反复搅了几下才拧干,端过来帮忙擦拭伤口。
陆乔申伸脖子一看,故意打趣道:“闺女,你这脸是咋了?红得跟刚喝了二两烧刀子似的,偷喝我米酒了还是让灶膛火给映的?”
一听父亲都这么笑话她,陆小曼耳根都红透了,端着木盆的手微微一颤,羞得简直想立刻放下东西跑开。
陆乔申呵呵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天这是咋了,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小张啊,家里丫头不懂事,多有怠慢,你别见怪。”
陆小曼急的一跺脚,脸上红晕更甚:“爸!你……你莫要再取笑我了!”她嘴上虽抱怨着,手上却不停,仍细致地为张泽峰擦拭伤口,又用下午新买的万金油在伤处周围细细涂抹。只是气急时,手下不经意重了半分,疼得张泽峰嘴角微微一抽,却硬是咬着牙没吭声,只有额上瞬间冒出的细汗暴露了他的窘迫。
陆小曼有些紧张: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弄疼你了。
张泽峰:没事,一点皮外伤,就是这药劲儿有点大。
陆小曼见他疼得额头沁汗,心中过意不去,便下意识地用手轻轻在伤口旁扇着风,动作又轻又柔。她这突如其来的体贴让张泽峰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缩手,却又立刻停住,只是耳根悄悄红了,低声说:“没……没事,凉丝丝的,好多了。”
看着陆小曼往里屋去拿衣服,张泽峰这才继续和陆乔申说起正事:陆叔,这承包地可不是一亩两亩可以就可以承包的,据说要六亩地起包,要考虑到实际,最多一个村目前可以承包三百亩地。
陆乔申:小张呐,我也不多要,这把老骨头了要多了也干不完,就五十亩就可以了。
张泽峰:五十亩?您一家子种恐怕太幸苦了吧?有些担忧的看向刚拿着干净衣服出来的陆小曼。
陆乔申:想什么呢,当然不是我一家子干了,一家子把我老伴算上也干不完。
陆乔申:目前有合作意向的有村东头的老张头一家五个、刘皮子一家七个、还有陈贵他们家八个。
张泽峰:霍!陆叔可以呀,都是壮劳力家庭呀,不过这几家都是人多势众,您不怕到时候收租后分配不平衡么。
陆乔申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泽峰:他们的人品我知道,但是如果换了别家人口不够,就意味着效率不高,效率不高那只能忙里忙外没时间想办法。
陆乔申看了一眼陆小曼示意坐在张泽峰边上一块听听。
陆小曼有些犹豫陆乔申:这是家庭会议,大家都可以参与和提出意见,快坐下。
陆小曼:爸,五十亩可不少,陈贵叔那家可爱占便宜、刘皮子那家虽然老实巴交但是人很耿直,这两家不打起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家,就我们家人口最少。
陆乔申:你的眼光怎么也和那些庄稼汉一个样子,人不在多,而在于精,关键在掌握技术手段,有技术一个可顶三个壮劳力,而且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村里也该瞧瞧哪家后生和你合得来了。
陆暮明:爸说的对,咱爷俩可比这他们七八个都管用。
张泽峰:陆叔要是不嫌弃,也算我一个。
陆暮明:张技术员,可是知青听说马上政策就可以放宽了,到时候回了杭州,以您的技术在杭州也可以当个厂长什么的。
张泽峰:其实吧我在这扎根了,家里四个全是后生,当年一腔热血的来到这,发誓要干出一番事业在回去,现在什么都还没成怎么能回去,这也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了。
陆乔申:所以嘛,小张你那拖拉机数据采集的事,其实开可以和这土地承包结合成一回事,你看我们村有石子路、黄泥路,还有田埂和水稻田完全具备你采集拖拉机数据的需求。
陆乔申点点头,目光扫过张泽峰和女儿,语重心长地说:“小张啊,你这话在理。技术是根本。我琢磨这事,也不全为村里。我这闺女眼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得为她备下点什么像样的根基。苦着谁,也不能苦了孩子不是?”
陆小曼;爸,你莫不是喝高了,尽说胡话,你可说了不包办婚姻的,可不能耍赖。
陆乔申:为你准备嫁妆怎么就成包办婚姻了呢,无论你以后嫁给谁,做父母的只希望你过得幸福,这就足够了。
陆小曼:爸,你说什么呢,大哥都还没娶嫂子呢,你就拿我寻开心,我还没有这个想法呢。
这时母亲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从灶间向正堂走来:聊什么呢,把我们家的小曼给逗的跟顶着一颗水蜜桃似的脸。
陆小曼坐不住了:妈,爸他们拿我寻开心,你也跟着起哄。
一家人在堂屋里开怀大笑,就陆小曼一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模样。
今天高兴陆乔申多喝了几杯一家酿的米酒混合着供销社里换来的绿豆烧酒,因为太晚,陆乔申和陆暮明都已经醉倒,而张泽峰的分配房在村东头,送客这事就只能让陆小曼去张罗了。一般如果是县城的,只要送到村口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可要是同村的就必须给客人送到家门口,要是关系好一点的还得看着客人进屋子了才算完成送客的流程。
看着张泽峰歪歪扭扭地进了屋,随即传来铜盆摔落的声响,陆小曼的心揪紧了。她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手指绞着衣角。屋里又传来一声闷响,夹杂着一声吃痛的呻吟。“总不能……总不能让他在地上躺一夜……”她望着黑漆漆的巷子,深吸一口气,“就看一眼,把他扶到床上就好……”
她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像做贼似的摸黑进去。月光透过窗棂,隐约照见张泽峰倒在地上。她蹲下身,费力地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咬紧牙关,一步步将他挪到床边。替他盖好被子时,手指不经意掠过他滚烫的额头,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转身就想离开。
谁知慌乱中,她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铜盆!“哐当——!”一声巨响刺破寂静的夜空。隔壁立刻传来张大嘴媳妇带着睡意的尖厉嗓音:“张技术员!大半夜的拆房呐?叮铃哐当的——别是屋里藏了哪个相好的黄花大闺女吧?”
这话像一把刀子,吓得陆小曼魂飞魄散。她下意识摸向口袋,慌乱中自己经常用的丝帕脱手掉落,黑灯瞎火的也没法找了,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扎进夜色里,一路跑回家,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她只怕慢一步,被那村里有名的大喇叭瞧见,那可就真的没法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