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绳

九月的阳光有点晃眼,透过礼堂巨大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在红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空气里漂浮的细小尘埃在光柱中清晰可见,无声地打着旋儿。

开学典礼嘛,总是那么回事

——底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一半还沉浸在假期综合征里昏昏欲睡,另一半则被新学期的兴奋感搅得躁动不安

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像是背景音,持续不断地萦绕在偌大的空间里。

夏秦天站在演讲台后,身姿如松。

熨帖的白色校服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衬得他下颌线愈发清晰。

他正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清朗、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却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稿子内容扎实,结构工整,立意也拔得够高,一如他本人,是老师眼中无可挑剔的标杆,是同学心里那种“只可远观”的学神级存在。

但台下,确实有个人压根没在听。

赵逸阳懒洋洋地靠在礼堂座椅不算舒适的靠背上,一双长腿随意地支棱着。

他的视线越过前面好几排或认真或走神的脑袋,精准地、不受控制地,牢牢锁在了前排靠右那个熟悉的背影上

——柳琴今天扎着利落的高马尾,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柔软地垂在耳后和颈边。

她似乎听得很专注,偶尔会因为台上夏秦天某句精彩的话而微微点头,那束乌黑的马尾便随之轻轻晃动,发尾扫过她白皙的后颈,像羽毛一样,挠得赵逸阳心里莫名发痒。

周围是闷热而嘈杂的空气,混合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们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

鬼使神差地,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赵逸阳身体前倾,伸长手臂,越过短短的距离,用手指极其熟练又带着点欠揍意味地,轻轻勾扯了一下那束他盯了半天的马尾。

发丝从他指尖快速滑过,带着微凉的、丝绸般的触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洗发水的清香。

“赵逸阳,你有病?”

柳琴猛地回过头来,速度之快让发尾差点甩到赵逸阳脸上。

她一双原本就大的杏眼此刻瞪得圆溜溜的,里面燃着显而易见的怒火,脸颊也因为气恼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是气音,却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赵逸阳心脏猛地一跳,一丝心虚迅速掠过。

但长期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面上迅速挂起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他甚至还故意歪了歪头,摆出一副更懒散的姿态,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帮你检查发绳质量,不用谢。”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

坐在他们附近的同学对这对青梅竹马从初中延续到高中的“日常互动”早已见怪不怪。

有人交换着“又来了”的眼神,嘴角是看好戏的弧度。

柳琴的脸更红了,这次纯粹是气的。

她狠狠剜了赵逸阳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她用口型清晰地、无声地对他吐出几个字

“你等着老子打爆你的头!”

然后猛地转回头去,脊背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强烈信号,连那束马尾都仿佛带着怒气,僵硬的弧度不再晃动。

赵逸阳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心里头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再次弥漫开来,像投石入湖,涟漪散尽后只剩一片沉寂的虚无。

他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自己也搞不明白,明明……

有时候并不是真想惹她生气,甚至偶尔也想说点好听的话,可为什么一看到柳琴,那些在脑子里排练过的话,一出口就会自动变异成这种带着刺的、惹人讨厌的玩笑?

典礼最终在校领导冗长而充满鼓励(且重复)的总结陈词中宣告结束。

随着“散会”的话音落下,原本寂静的礼堂瞬间如同炸开的锅,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喧哗的人声、嬉笑声混作一团。

夏秦天从容地从演讲台侧面走下,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便精准地落在了礼堂后方靠窗的角落。

徐钦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周围的喧嚣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膝上放着一个素雅的木质画具盒,手上捧着一本略显陈旧的线装版诗词集,正垂眸细读。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恰好勾勒出她恬静的侧脸和纤细脖颈的柔和线条。

夏秦天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小片阴影。

他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等久了?”

徐钦闻声抬起头,清丽的面容上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摇了摇头,合上手中的书,然后将膝上的画具盒递了过去。

夏秦天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动作流畅熟稔,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过千百遍,成为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关于下个月校园艺术节的主题,学生会内部讨论了几个初步想法,”

夏秦天一边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潮往外走,一边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徐钦说道

“晚点我把资料整理好发给你看看?”

“好。”

徐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悦耳,像玉石轻叩

“美术社这边也收集了一些成员们的创意草图,或许可以融合一下,让方案更丰富。”

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走廊里,阳光透过尽头的玻璃门,将他们的影子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得很长,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和谐而安稳的气场,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交流,一个眼神,一句简短的话,似乎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周围路过的同学,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时,总会带上几分羡慕和了然

——家世相当,品貌出众,成绩优异,性格又都那么沉静得体

夏秦天和徐钦,简直就是校园传说中“完美联姻”的现实范本,是活在别人赞叹里的金童玉女

赵逸阳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看着前面那对连背影都写着“般配”二字的发小

又瞥了一眼身边刻意与他拉开距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柳琴

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噌”地冒了上来,像一团无处发泄的火

他加快脚步,三两步挤到夏秦天旁边,不由分说地把胳膊搭在了对方坚实可靠的肩膀上,试图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驱散心里那点不痛快

“喂,尊敬的会长大人,发言稿写得是挺像那么回事,格局够大,就是听得我快睡着了。能不能来点实际的,比如这学期食堂能不能改善下伙食?”

夏秦天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于自家发小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找茬拆台的德行早已免疫,语气平淡地反击

“稿子的内容,至少建立在交了作业的基础上。总比你上次数学月考交白卷有实际内容。”

“啧,”

赵逸阳被戳到痛处,撇了撇嘴,强词夺理

“那是小爷我懒得写!那种级别的题目,闭着眼睛都能做,浪费时间。”

走在一旁的柳琴闻言,立刻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音量足以让周围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快步上前,亲昵地挽住了徐钦的胳膊,巧妙地将徐钦从夏秦天身边带开了小半步,形成一个小小的、排外的女生阵营。

她凑近徐钦耳边,用那种看似说悄悄话,实则刚好能让身后某人听见的音量小声抱怨

“跟这种连脑细胞都没有的人多待一秒,感觉都要折寿十年。我们吃点什么,我想喝奶茶。”

徐钦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侧过头看着柳琴气鼓鼓的侧脸,不由莞尔。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柳琴的手背,笑容温婉,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一切的了然,轻声回应道

“或许,某些人只是思维方式比较……特别。他想引起某人的注意,又找不到更高级的办法,只能用最笨拙、最幼稚的方式。”

柳琴听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嘴角向下撇着,脸上写满了“绝无可能”四个大字。

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高马尾随之甩动,语气斩钉截铁

“得了吧钦钦,你就别替他找补了。他那就是纯粹的坏,天生的讨人嫌!我才不信他有那么复杂的脑回路。”

徐钦只是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阳光正好,四个人的影子在身后拉长,交错,青春的故事,才刚刚翻开序章。

而某位被定义为“纯粹坏”和“讨人嫌”的少年,盯着前面那个倔强的马尾辫背影,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心底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憋屈,却又浓重了几分。

“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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