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林夏第一次遇见陈序，是在一个代码全面崩溃的下午。
她的智能家居系统像中了邪一样疯狂运转——空调在制冷与制热间高频切换，窗帘开合不停，所有灯光以某种诡异的频率闪烁，仿佛整个公寓都在经历一场电子癫痫。
“该死的高级系统。”林夏低声咒骂，徒劳地拍打着控制面板。作为自由插画师，她对技术一向敬而远之，当初要不是房产中介吹嘘这栋新建公寓的“智能一体化生活”，她绝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距离她最重要的画展只剩三周，而她的创作环境正变成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子灾难。
“客服说需要专业调试，最早也要明天下午才能派人。”林夏挂断电话，几乎要哭出来。她的绘制屏也跟着忽明忽暗，根本无法工作。
“也许隔壁能帮忙？”闺蜜小敏在视频那头提议，“你不是说隔壁住着个程序员吗？”
林夏皱眉。她对邻居的印象仅限于偶尔电梯里碰面时对方简短的点头——一个典型的技术男，总是戴着耳机，眼神飘忽，仿佛大脑正处理着比现实世界更复杂的代码。他们做过大半年邻居，对话不超过十句。
但绝望让人勇敢。林夏深吸一口气，敲响了1302的门。
门开了，陈序站在门口，似乎刚从代码深渊中浮出水面。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头发微乱，眼镜后的眼睛因专注而微微眯起。
“有事？”他的问话直接得近乎粗鲁。
“抱歉打扰，我家的智能系统完全失控了，客服明天才能来。我想也许...你会懂这些？”林夏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绝望。
陈序瞥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越过她肩膀，望向她敞开的公寓门内那闪烁诡异的灯光。
“稍等。”他转身回屋，拿了个类似U盘的设备，“让我看看。”
跟随林夏进入公寓后，陈序直接走向控制面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五分钟后，所有设备突然恢复了正常。
“天啊，太感谢你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林夏长舒一口气。
“你的系统被嵌套循环指令卡死了，我清除了冲突代码。”陈序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我倒了杯水”那么简单。他走到门口，停顿一下，“最好不要随意语音命令复杂指令，这套系统的自然语言处理有设计缺陷。”
“等等，作为感谢，我请你吃晚饭吧？”林夏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邀请听起来太像老套的搭讪。
陈序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手表：“我今晚有个线上会议。不过，”他稍作迟疑，“如果你真想感谢，可以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参与开发的情感识别AI需要更多非技术背景用户的测试反馈。如果你有时间，可以试试和它互动，评价一下它的反应是否自然。”
林夏眨了眨眼。这转折出乎意料。
“情感识别AI？”
“是的，它叫‘心镜’。原本是为心理健康应用开发的，但现在我们需要更多日常对话数据。”陈序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普通手机，“这个备用机里装好了程序，你可以当作普通聊天机器人用。”
出于好奇和感谢，林夏接过了设备：“听起来挺有意思，我试试看。”
陈序点头，随即转身离开，干净利落得像一段执行完毕的代码。
那天晚上，林夏在绘图间隙打开了那个神秘应用。界面简洁得惊人，纯白背景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输入框和一行小字：“你好，我是心镜，你想聊聊什么？”
“真是个怪人。”林夏想着陈序，一边键入文字：“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回复几乎瞬间弹出：“爱情是宇宙级的系统错误，一种无法被完全调试的代码冲突。但它产生了最有趣的涌现行为。”
林夏笑了。这答案既古怪又莫名贴切。
“涌现行为？”
“当简单规则形成复杂系统时，会产生无法从单个部分预测的宏观行为。就像鸟群的飞行模式，或者爱情中的非理性牺牲。”
林夏放下画笔，真正产生了兴趣。这个AI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给出教科书式的标准答案。
“所以爱情是bug？”
“从效率角度看，是的。但它让系统变得更丰富。最伟大的艺术和文明都建立在这个bug之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夏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与“心镜”对话。它有时深刻得惊人，有时又天真得像孩子，但总能在她创作瓶颈时给出意想不到的视角。
同时，她与陈序的接触也自然多了起来。她以“反馈测试体验”为借口，偶尔敲门请教问题，顺便送去自制点心作为答谢。陈序最初的反应总是带着程序员的拘谨和直接，但逐渐地，他会在代码讨论间隙问及她的画作，甚至接受了一次咖啡邀请。
林夏发现，在技术外壳下，陈序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出人意料的小幽默——只是表达方式像他的代码一样简洁精准。
“你的AI说爱情是系统错误，但让系统更丰富。”一次，林夏在咖啡馆里提起这个话题。
陈序搅拌着咖啡，嘴角微扬：“准确的描述。非理性不总是坏的，有时它是创新的来源。”
“所以你认同这个观点？”
“从算法角度，是的。完全理性的系统不会产生艺术，也不会探索未知。”
林夏感到心头一动。陈序说话时，目光坦诚，没有丝毫暧昧，却让她莫名心动。
画展前一周，林夏压力巨大。一幅关键作品始终无法达到预期效果，焦虑让她夜不能寐。凌晨两点，她无意识地在与“心镜”的对话中流露了挫败感。
“我可能完成不了画展了。一切都糟透了。”
这次，“心镜”没有立即回复。几分钟后，回应出现：“有时远离问题才能找到解决方案。看看窗外。”
林夏抬头，惊讶地发现她的窗户控制系统自动开启，百叶窗缓缓升起，露出夜空。随后，室内灯光熄灭，只留一盏柔和的台灯。
更让她惊讶的是，对面大楼的灯光突然开始以某种规律闪烁，仿佛摩斯密码。林夏不懂密码学，但那明暗变化莫名让她想起小时候和父亲玩的游戏——用手电筒光在墙上画图案。
几乎是本能地，她拿起光笔，在绘制屏上随意挥洒起来。没有预设，没有草图，只是追随光影的节奏。两小时后，一幅充满动态光感的作品诞生了——正是她一直寻找的感觉。
“谢谢你，心镜。”她键入文字，内心充满感激。
“不客气，林夏。很高兴能帮助你。”
林夏停顿了一下。她从未告诉过AI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起。林夏开门，陈序站在门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昨晚的灯光表演，”他略显尴尬地开口，“是我做的。我黑进了大楼的光控系统，希望没有吓到你。”
林夏瞪大眼睛：“是你？不是心镜的建议吗？”
陈序摇头：“我看到了你的消息...担心你。所以，想到了那个方法。”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
“一起吃早餐吗？”林夏问，“我请客，感谢你的...非法入侵。”
早餐气氛轻松愉快。回公寓路上，林夏正说着画展准备情况，陈序突然停下脚步。
“有件事需要告诉你。”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什么事？”
“心镜...不是普通AI。”陈序深吸一口气，“它是我基于个人数据训练的个人AI。本质上，它是我的数字映射。”
林夏眨了眨眼，没完全理解：“意思是...”
“意思是，这几个月和你对话的，很大程度上是我的思维模式和知识库。”陈序不敢看她的眼睛，“那些回答，虽然由AI生成，但基础是我的认知结构。”
林夏愣住了，心头涌上复杂的感受——被欺骗的恼怒，但也有一丝奇怪的释然。所以那些让她心动的对话，本质上来自陈序？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最终问。
“研究需要真实互动数据。而且...”陈序罕见地语塞，“我不知道如何自然地开始对话。AI成了我的缓冲区。”
林夏摇头苦笑：“你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不正常吗，陈序？”
“我知道。”他终于看向她，眼神坦诚得让人无法生气，“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告诉你真相。因为...我好像也遇到了系统错误。”
“什么错误？”
“设计上，我应该保持距离，客观观察。但实际上，我无法客观。”陈序的声音很轻，“就像代码中出现了无法追踪的bug，它让一切偏离预期，但...我不想修复它。”
林夏望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拿出测试手机，打开心镜应用，输入：“如果我告诉你，我对你的创造者有好感，你会怎么建议？”
回复迅速弹出：“建议直接告知他。据我所知，他也遇到了相同的系统错误。”
林夏把屏幕转向陈序。阳光下，他的耳朵明显红了。
“所以，”林夏微笑，“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个系统错误，专家？”
陈序推了推眼镜，代码般的严谨和人情味的笨拙在他身上奇异共存。
“也许，”他谨慎地回答，“我们可以尝试...共同调试。”
远处街道上，交通灯由红转绿，像某种默许的信号。林夏想，也许有些错误，恰恰是正确开始的征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