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山河

——致无数追逐梦想的青年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

于天上看见深渊,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拒绝迷信相信科学

—————正文—————

阮烛趴在冰冷的大理石窗台上,口中呼出的水蒸气模糊了一片玻璃,白色的窗框将外面的景色框成几副会动的画。

日暮时分,为数不多的橘色阳光将花盆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换了个姿势枕着右手手臂,看窗外的淡黄色路灯一排排地亮起。

吊瓶在这一刻滴落下最后一滴药液,水珠沿着导管融进血液,然后细细的血线便也顺着输液管向上攀登。

血液的流失带来刺痛,她微蹙着眉抬了抬眼,却没有任何动作,又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早已无关紧要,在手术台上她的血液早已轮换过不知几次,它从何而来,曾经属于谁?她总是思考这些问题,最后得出的答案总是空白。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头奶牛,提供的却是血液,喂养着贪婪的试剂管,归宿于冰冷的机器之间。

她听见护士推门进来,细长的针头从输液港里被匆忙取出。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这具躯体并不属于她。

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灵魂,像一支微弱的烛火,在暗夜里飘摇。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路灯逐渐变成一个个明亮的光团,医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去,点点头机械地躺在床上,仪器冰冷的触感逐渐加深,屏幕上显示频率不同的波形和变化的数据。

她觉得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心中窒息般的感觉向她涌来,她第一次生出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念头。

“医生”她问“如果我现在出院,会有危险吗?”

“你要出院?”医生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

“我想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等你痊愈了再去做不是一样吗?”

她的声音沉下去“我恐怕无法痊愈了,因为……因为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她闭眼苦笑“您可能不会相信的”

“小时候我便体弱多病,尤其是去墓地祭扫后总会发起高烧,医治许久却不见太大成效,最后请来了一位道长,他说我祖先的罪行太过深重,上天便将惩罚降于我。”

“我的体质会吸引鬼魂,您也知道阴阳不容……”

“那你出院之后想要做些什么呢?”

“我还没有想好,或许去国外什么地方看看吧——您真的会放我走吗?”她又扯起一个微笑。

“你现在情况还不错,如果这对你的生命更加的有意义,我想我会的”

医生拆除连接在她身上的仪器“你还有大约一年的时间”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早点休息”

门被轻轻地关上,推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阮烛看着雪白墙壁上钟表的秒针一圈又一圈地与数字十二重合。

是该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了,她拉过被子,将自己裹进温暖的怀抱。

二十岁,本该是最好的年纪,可她刚刚过完的生日是由一场大型手术开启的。或许这是上天赐予她的生日礼物?她不愿再想。

时间是五月上旬,一个属于青年的月份。

既然她是特殊的,那就用这份特别做点什么吧。

一年,足够了。

第二天,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你真的想好了吗?”医生问道。

“当然,我想去做一件我觉得很有意义的事情,并且只有我能做”

医生叹了口气“去吧,如果你想的话,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留住你”

阮烛离开了医院,回到家收拾好行李便再次来到室外。

正值中午,太阳却并不毒辣,人们从写字楼里三三两两地走出,奔向心仪的餐馆,街道干净,车不是很多。

她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她说“师傅,去烈士陵园”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去那边可少见,是去祭拜吗?”

“不全是”她笑着说“也是去接人”

“那可是有点怪了,我第一次听说约会在这地方”

阮烛偏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烈士陵园的前部已经改为公园,灰白色的水磨石地面,有孩子们在滑轮滑,青年在斜坡上展示滑板特技,再往里,雕花的铁门分隔了两个世界。

她走到门旁,一位老人为她打开大门,她轻声道了谢走进去。

陵园里安静而富有生机,两侧的树木高大繁密,绿叶间点缀几朵未败的花,风过似是低吟,也像是祈祷。

她感到身上侵入骨髓的凉意,强忍着不适轻声唤着那些英魂。

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勉强走出铁门,向老者讨了杯热水,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总是望向远方,他说,他想替曾经的战友们看看新的时代。

一位连接两个世界的守望者。

她点点头,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清了清嗓子,却依旧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们,应该会看到的吧?”

“一定会的”老人又自言自语道。

天边渐渐布上的橙色的云霞,云雀掠过树梢,阮烛向老人浅鞠一躬,慢慢走到广场上,人散去了大半,流浪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漫无目的地在砖地上游荡。

她起身,仰头咽下一片药,还是被苦得皱了皱眉头,拎起行李,登上一辆驶来的公交车。

车厢里空空荡荡,她一个人坐在车窗边上,一颗颗树木向后退去,她意识到这是最后一班车了。

几小时后,她坐在离开城市的火车上,身上依旧是刺骨的冷,她向乘务员要来一张毯子盖在腿部,手中无聊将一枚一元硬币立于窗台,硬币颤颤巍巍,却又稳稳地停住。

阮烛拿出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图,在本子的第一页写上日期,任务栏的第一项被画上对号,她犹豫了几秒,本子上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

她并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或许养好身体才是最适合的方式,可她从不甘于在病床与消毒水中度过本就不长的一生。

“我想带他们走遍祖国河山,他们应该看见”

既然她已经特殊,那何不去做只有她能成就的事情?

哪怕在他人眼中毫无意义。

可她早已遭受许多非议,又何必在意这些不解?

她相信这一年中,自己总会有明天

“因为生命的定义就是拥有明天,反之亦然”

列车转了个弯,受到冷落的硬币终于支撑不住掉进座位的夹缝里,她附身寻找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抬头却遇上一双含悲的眼睛。

她心头一惊,意识到旁边的人早已下车后,发现那女孩没有影子。

“你是……?”

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垂在耳侧,身上穿着素白的学生装,带着斑斑血迹。

“我是民国十六年的女学生,被跟踪我的特务杀害的……你为什么这么做?把我们从那里带走”

“你们不喜欢吗?”

女孩的手穿过她的手“不,我们一直呆在那里,单独出去会找不到回去的路的”

“那如果我带着你们呢?”

“那就不会了,不过你真的承受得住吗?”

“我没有未来,但我有明天,我是为明天而活着的,因为有朝阳晓露在我记忆中。如果我真的属于历史,那我无法选择被未来抛弃的命运,但萤烛末光也应增辉日月”

“到我这支蜡烛燃尽了,也要有为你们照亮现在的光”

她不属于未来,但她可以让历史拥有未来。

女孩没再说话,她侧耳似乎听着列车外呼啸的风声,然后身型渐渐变淡,消失在空气中。

阮烛向窗外看去,他们正穿过一座城市的中心,灯火辉煌熔成跃动的光团,追随着飞速行驶的列车奔向远方。

她从此开始了她的旅程。

这或许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长途旅行,她的心脏却比任何时候跳动得稳定而有力。从她的家乡出发,经过每一个城市每一处村庄,无论是人流熙攘还是荒无人烟,她经过大大小小的烈士陵园,尽她之力多带上些英魂,每一双眼睛都有其价值,都应看到新的时代。

她以新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曾习以为常,而这一次,却如新的生命一般对世界饱含激情,在这一次结束之前,再多看一些。

她踏过滋长梦境的西北原野,连绵群山不落的月光,戈壁中依然耸立的城墙与不断蔓延的绿色,冰河畔雪山上沉默耸立的界碑。

她经过灰白色的大坝,陡峭的崖壁间牵起长桥如虹,急躁的浪早已被驯服,安静地环抱着肥沃的土地。

人声鼎沸,笑语盈盈,车水马龙,日月如昼,二十四桥的烟雨,钢铁森林间的河流。

身体自然是越来越差了,她时常感到头痛,伴有闷闷的血腥味。可她不敢停下脚步,她总见到那一双双澄澈明亮的眼睛,悲伤里含着希望,或纯真或坚毅。

那属于一个少女,又属于一个青年。

走在如织的人流中,她和所有人一样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如燧石敲击出火星点点。

她欢愉地注视着自己的灵魂,像一支坚定的烛火,无声地在暗夜里燃烧。

最后一站,北京。

灵魂终有他的去处,或始终守望,或开启新生。

刚过凌晨,长安街上空空荡荡,偶尔几辆车驶过,又消失在远处的街巷。

阮烛终是走近了那红墙黄瓦,面对威严的城楼,四面不同亮度,不同颜色的灯光映在她身上,投下不同的影子。

那些影子重叠交织,或瘦削或丰满,有高有矮,忽明忽暗。

她独自站在空荡的广场上,那些影子守在她的身后,像是无数人的身影,填满了一方缺憾。

她的身后,是千千万万的人,是如歌如泣的历史。

人渐渐多了起来,人群拥挤着,像是彼此感受着炽热的温度。

一片寂静,那是被压抑着的兴奋与躁动。

然后整齐的脚步响起,小号声划破黎明,五星的旗帜在一片庄严中缓缓升起。

尾音落下,红旗飘扬,她在余光里看见一片明亮的朝霞。

日出东方。

她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的灵魂,像一支光明的烛火,照亮山河。

阮烛并没有像故事里的人一样长命百岁,最后的山河之旅结束后,她迎来了生命最后的旅程,她的情况早已无力回天,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签下了遗体捐赠书。

她大口地喘息着,却发现无法捕捉到一丝氧气,眼前慢慢地变黑,意识弥留时她看见一条长河,河的对岸站着一群人,那个女孩正踮起脚向她招手。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沉重身体的束缚,突然变得轻盈起来,她笑着闭上眼,乘着托举而上的风,一直飞往对岸去。

秋北疏:这篇和我发到社区的文一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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